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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斯特敏 第三百一十一章 伤痕
    非要找个词来形容的话,克拉夫特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严重的……幻肢痛。

    他从上到下依次活动了一遍,脊柱、手臂、腿部、掌指,只有颠簸造成的小范围擦伤磕碰,都局限于表层,没发现缺点什么。

    疼痛的是其它东西。

    自我认知中出现了大量的多余部分,多出的“肢体”正往意识递送占据整个思维的负面感受。

    那是一种极端的痛苦,像是手足在极小的空间里被折叠起来,无法伸展,血运不畅的组织先是酸胀、继而刺痛,最后发展至坏死,但其中的神经却没有死去,仍忠实传递着紧缩佝偻的疼痛,连疼痛本身都陷入无尽无尽、没有终点的腐坏。

    它并非虚构,而是一种实际存在的东西,沉重地挤压着意识。

    手忙脚乱的修士们并不能感受到这些,他们正合力把失去行动能力的教授从积水里拖出,防止后者因为失去行动能力淹死在船里。

    然后就无能为力了。

    作为职业武装人员,确实懂一点临场急救知识,虽然仅限于解开领口透气、查看是否存在严重外伤,或许还会些止血包扎。

    平时这算不得什么缺点,只要能撑到医生赶来就行了。

    但现在,他们迷失于一片污浊中,与黑暗和漂浮物为伴,队伍里唯一的医生看起来很需要医生。

    如果只是如此的话,倒不算糟糕透顶。毕竟类似经历也不是第一次,那些汹涌的痛苦洪水般地淹没意识,也如洪水般退去,对精神地基的软化还要好些时间才能体现出来。

    连受到影响最大的格林神父也勉强恢复过来,托着脑袋组织秩序。

    两人负责稳住克拉夫特;还有体力的尽可能寻找容器,把船里的水舀出去;剩下人整理剩余物资,从里面找出能恢复明火的东西。

    可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想法作祟,心理上默认有某种运气乃至神灵庇佑,抑或认为不会有什么东西能那么巧地和他们一起从灾难中幸存,因此没再对活动多做遮掩。

    只过了几分钟,他们就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错误。

    一位俯身舀水的修士,抬头间偶然发觉眼前有块光斑存在。

    他起初以为是过度劳累的正常现象,没有多加注意,直到开始奇怪它为什么没有随视野移动,而是低头后就被船舷遮盖了。

    再次抬头时,光斑变得更大了些。

    当所有人都收到示警时,那东西已经接近到了危险距离,身后拖曳出一条扩散的荧光轨迹,某种发光的体液从伤口流出,像一颗水中流星。

    仅凭目测判断,大小不下于船身。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那种光、那种惨淡阴冷的白光,是无法抹掉的记忆。

    有修士试图划船远离,可还是半满的船体缓慢迟钝,除了浪费体力毫无用处。

    格林靠着脚蹬再次拉开劲弩,混合材料编制的弦被水泡透,松弛滞涩感像在扯绞紧的湿抹布,准度严重下降。

    同样从水里捞出来的箭矢射出后,歪歪扭扭地在光斑旁戳出一朵水花,这就是他们在近身遭遇前做出的最有力反击了。

    没有第二次机会,慢到令人发指的复装流程完成前,它就会抵达面前。

    手臂还能拿起武器,但也只是拿起,寒冷和虚脱拉扯着手臂下垂,不受控制地轻颤。

    更近了,甚至能看到它行动的方式,数条灵活的肢体伸缩推动着前进,上浮接近水面。光芒愈发旺盛,来自于隆起的光瘤,在表面密布的分支结构间明灭不定。

    意识开始恍惚,觉得那是一对对柔软的臂膀,张开毛发般细密的掌指,拥抱向黑暗中迷途旅人。

    安魂曲似的重叠声音跟着水泡泛开,包围了疲乏不堪的精神,很难拒绝投入其中的选择。

    然后他们听见了身边的水声。

    没人帮扶再次滑进水里的克拉夫特扒住了船舷。肺部的进水窒息感临时盖过了精神痛苦片刻,又被突然闯入的新东西刺激,主体意识短暂苏醒过来。

    精神感官早就断开了,至少应该是断开了,但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虚幻的存在,或许这才是其本质——总是在否认、始终无法逃避的另一部分。

    不过现在要思考的显然不是这个,而是流窜的痛苦认知。

    清醒比混沌更为痛苦,痛苦驱使着意识产生某种极端尖锐的破坏意志。

    镶嵌在左臂内的异物濒临激发状态,与滚沸的精神体同步,回应着那种意志,迫切地想撕开周围一切,船只、湖水、黑暗,乃至

    【这个压抑的层面】

    意识想要那么做,而且可以那么做。

    撕裂的现象是痛苦的表达,他已经充分共鸣了那种痛苦,自然也能将其表达出来。

    前一刻还在不规律痉挛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惊人力量,将眼前人影推开。

    左臂肌束绷紧了皮肤、血管膨胀,挥剑似的用力划下,落在水面上,溅起大片水花。

    有什么发生了,动静连最柔和的水波都比不上,只有发动者知道,那是最可怕折磨酿造的苦果,精神体的伤痛经此转化为现世的伤痕。

    一道凭空出现的纤细线条,本身没有任何色彩,仿佛透明发丝拦在船只和迫近的光源间。但新的流向随即围绕其产生,好像它的出现带来了巨大水压变化,搅动着轨迹上的泥沙,因而在水中现形。

    这带来了些许希望,几双眼睛盯着浑浊旋流构成的条带,没有余裕去思考其从何而来,又和伤员突兀的动作有什么关联。

    希望只持续了几个呼吸时间,白光无碍通过了界线,甚至没半点受到阻碍的表现,不比穿过一道幻影更难。

    发光生物以恒定速度继续逼近了一段,昂起肢体前半截肢体。

    连接在本体上的近端在摆动,而远端还停留在原位。

    它的运动呈现出某种脱节,使其无法理解地停顿,而后是完全停滞,失去动力。

    他们看着那片光斑沉默地下坠,彻底被泥沙下的黑暗深渊吞噬前,分成了毫不相干的两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