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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两百九五章 稍作停留
    显金「哇哦」一声,接过凉茶啜了一口,笑道,「完全没有在木雕上摸到凹凸不平的地方!」

    乔徽也埋头笑了笑,「特意打磨过的,木榫最忌讳看出痕迹。」

    显金了然点头,没继续这个话题了,将怀中的文章递给乔徽,「...有感而发,你给看看,等老师回来,也不至于被骂不事生产。」

    以前还有家中有生意在忙作拖延的托词,如今裸辞了,闲人一枚,总得有点垃圾交差。

    乔徽伸手接过,粗略看了个大概,是纯理论的东西,文章里有些词他不太明白,譬如「生产关系」「生产力」「价值与价格」等,内容有点杂,完全靠想法支撑,不寻求解决办法,只求将想法说清楚。

    倒有点像...某种学说?

    若是拿到科举考场上,可能会因完全无实操作用,被判个下等文。

    但若是能刊发面世,则是着书立作的功德。

    乔徽扫完,抬头看显金,十八九岁的姑娘眸光如星辰,灼热地专注地看着他,让乔徽不由心生怅然与欣喜:他实在幸运,在这漫长平凡的岁月,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存在,让他坠落。

    乔徽久久未言。

    显金不由焦急,「可是写得很糟烂?」

    乔徽喉头微动,将文章郑重地卷起放在边桌的木匣子里,「写得很好,有种...超越当下的智慧。」

    那当然!

    站在马-克思经济学说巨人肩膀上的论文,肯定是吊打封建经济的存在啊!

    显金写这篇文章虽然很痛苦,但咋说呢?之前乔师命题论文的水平,最多算是普普通通硕士毕业论文。

    这一篇至少是同届优秀毕业论文的存在。

    得到乔徽精准的评价,肉眼可见的,这小姑娘陡然眉眼生动、茂盛勃发。

    冬青树,抽芽长大,缓慢却坚定地向下扎根,向上冒芽,逐渐成长为一棵挺拔独立的大树。

    乔徽一时间被恍了神,低声道,「还好你没与二郎...」

    声音很低,有些字首尾音连在了一起,说得有些含糊。

    显金没听清,「啊?」

    乔徽摆摆手,抬起眸子,提高声量,「我说,你有时像条恶狼!」

    显金:?

    好好的,怎么突然狼身攻击?

    不是,人身攻击!?

    乔徽别过脸,脑子转得飞快,敲了敲桌上的文章卷纸,「你从十五岁到现在,你自己说说看,你有一天是停下来的吗?扩店面、做新纸、找顾客...如今在这僻静的郊外小庄,难得浮生半日闲,你还搞一篇文章出来——不就是活脱脱的恶狼吗?你有一日,哦不,有一刻休息过吗?」

    显金一愣。

    她要是休息,那不就成了种田文了吗?

    「有过休息呀。」显金怔愣开口,「前几个月被关在陈家无事可做,我还把秦夫子的新作《狂炸酷炫赘婿引爆八大帮派》看完了...还给秦夫子寄了一封读后感。「

    主要针对该书男主八个红颜知己、五个烧火丫头的种马意***节进行了全方位的谩骂。

    「噢,我早上也休息过——我沿着龙川溪上游走了好长一趟!」

    乔徽有些无语。

    他确实感觉,显金有时候稍显紧绷。

    从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有这个感觉,这次回来,显金从陈家脱离出来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朗清晰。

    这个姑娘时常给人一种「她不配休息」的错觉。

    人不是石磨,一直满负荷运作,是会出事的。

    乔徽身形向后靠了靠,双手随意搭在椅背上,声音平缓,「我想想,

    这几天,你早上鸡鸣而起,先打一套八段锦或太极,然后吃两个大馒头,喝一碗小米粥,就要么钻进房间看书,要么沿着龙川溪看地看房,临到午时吃饭,眯两刻钟后又重复上午的行程,晚上或是看书或是写字...」

    流水账地生动描绘了显金流水账的生活。

    显金双手抱胸:「你监视我!」

    乔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的显金诶!」

    「咱这院子没我巴掌大,你窗户正对我房门,我堂堂一个耳聪目明青年才俊,你那点狗动静,我闭着眼都能听见!」

    显金继续双手抱胸,「那岂不是我说什么你都听见了!」

    乔徽一声冷笑:「是啊,听到你多次评价自己是漂亮的废物花瓶,实在是不忍耳闻,叫人头大。」

    显金哈哈笑起来。

    乔徽被一打岔,顿了顿,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你每天都给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对吃食或衣着,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要求和希望...」

    「那都是身外物。」显金低声道。

    乔徽不置可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身外物...显金,你不像个小姑娘,反而像个苦行僧。」

    修的是繁碌禅。

    乔徽语气淡淡的。

    显金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反驳,「我只是比较自律。」

    「是自律,是自苦?」乔徽神态平和,「你在忙着追什么呢?」

    忙着追什么?

    显金有一瞬间的失神。

    忙着追这一世偷来的时光吧。

    上辈子,因为身体的缘故,许多事情都来不及做,很多想法都没办法落地,学习了一身本领,却只能终日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花花的墙苟且偷生般数着日子过一天又一天。

    她死过一次,总觉得现在的日子是她偷来的,是用来还债的,对于一切,她无比珍惜,十分迫切地想抓住些什么,无比紧迫地在奔跑追逐着什么。

    就像陈笺方。

    如果她肯等一等,或分出一点点精力朝他迈步,或许,他们之间并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同吃食,同穿着一样,在她看来,这些情感也只是「身外物」。

    如今,出走陈家,她嘴上不说,但肩上的压力陡增。

    相当于cEo裸辞,不仅裸辞,还带了一个团队裸辞,一众人、七八张嘴都拴在了她的身上,她就算心里有底,但仍觉压力巨大。

    只能愈发紧迫地去做事。

    一天也等不得,一刻也等不得。

    这样的心态,不能说好与不好,对与不对,但终归是病态的。

    显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窗外陡然起了大风,东厢的窗棂四面紧合,漏网之鱼的风只能减弱力道从窗户缝隙钻进来。

    显金的鬓发被吹乱

    乔徽下意识伸手帮她别到耳后。

    这个动作,乔徽做得自然又坦荡,叫显金一时间没察觉出不妥。

    「慢慢来吧。」

    乔徽眉眼舒展,态度平和,「稍稍休憩片刻,停一停,死不了人的。」

    显金蹙眉:「我停下来做什么呢?」

    「看看花,看看树,看看水,吹吹风,品品茶...」乔徽笑着,眉目间有难得的温柔,「世间万物皆不易,为那些"身外物"稍作停留,本身也是一种浪漫。」

    还有他。

    他不需要她停留,他会全力与她并肩而行。

    但,请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觉得这桩「身外物」麻烦且多余。

    乔徽目光沉静如水。

    显金思索片刻后,懵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