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梦这边和玉向今聊得很高兴，林家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谢不言、万佛寺住持、开泰宫少宫主洛霜寒代表仙门，南安岭代表仙盟，另有几个世家家主，一起来到了林家。

    林家这会儿似乎已经是放弃挣扎了，高门大开，所有林家的人都在，包括五服以内的旁支。

    作为林家嫡支天赋最高的未来少家主，林清妍坐在主位下方，一脸平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林清镜坐在她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么？”

    林清妍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衣裙，修真界以紫为尊，这样式，更是得封少家主时，才能穿的样式。

    林清妍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娇俏可爱，叫人心生好感，眼下她没有露出往常那样甜美到有些虚假的微笑，而是有些喟叹地看着门外碧蓝如洗的天空：“我挺好的。”

    林清镜抬起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摸一摸林清妍的脑袋，但犹豫了很久，还是放了下来。

    他和自己的妹妹，早就回不到从前那样的纯粹了。

    林清妍有些出神地盯着外边儿，心里十分平静。

    她五岁那年，便知道自己是个驳杂五灵根，修真界人人都知道五灵根是废灵根，林清妍那时候也知道，但心里并未觉得遗憾。

    那时候，她只是对林清镜说：“我往后没办法修炼大成了，哥哥是双灵根，会保护我的吧？”

    年仅六岁的林清镜郑重地看着妹妹：“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的，阿妍放心就好！”

    到她七岁那年，家主父亲将她关进了密室，剖开她的丹田，不顾她的痛喊和尖叫，为她换上了单灵根。

    是冰灵根，还是玄品。

    她虽然只有七岁，却也懂得了什么是礼义廉耻，她哭着诘问父亲：“这是什么邪魔歪道？”

    父亲看都没看她，只是和一旁的族老兴奋地交流着。

    “这法子果真能成！”

    “只是可惜，只能用在女孩儿身上……”

    “无碍、无碍，女孩儿也挺好。”父亲摸了摸她的脑袋，却十分漫不经心，仿佛在逗一只猫儿，“阿妍是第一个成功的，也算是幸运了。”

    从那以后，林清妍就开始了日程紧迫的修炼。

    灵根的排异反应让她感到十分痛苦，深夜里，她甚至连躺下都困难，只能成宿成宿地靠在床边，咬着自己的被单压抑哭声，浑身颤抖。

    她不是没想过寻死，只是父亲看她看得太严，她根本寻不到一个机会。

    林清镜有一回偷偷来看她，有些担忧地握住她的手：“阿妍，最近你在忙什么？好久没来跟我玩儿了。”

    林清妍看着和自己面容有五分相似的林清镜，看着自己的兄长眼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疼惜，突然翻身下床，趴在痰盂前呕吐。

    林清镜吓坏了，连忙拍着她的背，给她倒水，她却一巴掌掀翻了水杯，对着林清镜怒吼道：“滚！你给我滚！”

    林清镜没有离开，他只是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低语：“……虽然我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可是阿妍，我说好了要保护你一辈子的。”

    林清妍用力推开了林清镜，她哭着喊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给我出去！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林清镜还是没有离开，但门外的侍女发现了动静，连忙去禀告给了家主，很快，林清镜就被带走了。

    她看见自己的哥哥好几次回头，眼里都是无法掩饰的伤心和疼爱，只觉得悲从中来。

    ……后来呢？

    林清妍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的紫色裙摆。

    ……后来，她好像渐渐地就麻木了。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也知道，自己这辈子，已然是沾染上了最大的污点。

    逃跑、戳穿阴谋？那又能如何呢？

    她这辈子，已经毁了啊。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林清妍几乎是疯了。

    她一边给父亲和族老下着无色无味的毒，一边帮着他们为族内寻觅合适的灵根。

    第一次从别人丹田里剖出灵根，她吐了。

    第二次从别人丹田里剖出灵根，她哭了。

    第三次、第四次……到了第九十八次，她已经习惯了。

    甚至还能在那之后洗净双手，而后叫上朋友一起去城内闲逛。

    可她知道，她表现得越是正常，她就越是濒临绝望和崩溃。

    清醒地活着，何尝不是一种死去呢？

    林清镜或许是察觉到了她在做什么，不知不觉，兄妹俩也渐行渐远。

    她是林家万众瞩目的未来少家主，是沉璧城天赋异禀的林家女，人人都说，未来她会拜入清寒仙尊门下，做一个除恶扬善的剑修。

    他是被璀璨生辉的妹妹盖过光芒、平平无奇的一个林家子，旁人若是提起，只会恍然一声，“哦，林清妍的兄长啊”。

    好像……回不去了。

    可每到早晨，林清妍从华丽的房间内醒来时，总会看见窗前摆着一枝刚摘下来的莲花。

    她总会沉默着将莲花收起来，到了今天，那些大大小小的莲花，已经摆满了一整间房。

    林家人人都知道，未来少家主的修炼室进不得，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却无人知晓，那里面没有奇珍异宝、没有功法秘籍，只有一屋子的莲花。

    她变得不择手段，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夺人机缘、抢人法宝，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达成所愿，更是频繁叫自己的哥哥当出头鸟。

    ……

    待林清妍回神，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将所有保存下来的证据，都交给了谢不言。

    而谢不言，这位她求不来的师尊，见状总算是正眼瞧了她一眼。

    她冲着谢不言行礼：“……证据都在此处，我有些身体不适，先回房休息片刻了。”

    谢不言没有在意，一个林清妍，翻不出任何风浪。

    林清妍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林清镜身边时，她笑了起来：“哥哥，一刻钟后，你去我的修炼室找我，我有事告诉你。”

    林清镜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然而一刻钟后，他刚准备站起身前去找林清妍，却惊闻几个没有离开的侍女哭喊：“——大小姐的房间起火了！”

    林清镜心里一突，而后用尽毕生力气跑过去，但见火势滔天，画栋雕梁被火舌舔舐。

    他颤抖着手，不停地召唤出水柱灭火。

    可灭不掉。

    林清镜想要闯进去，却发现房外设置了结界，他修为远远低于林清妍，破不开这结界。

    他绝望地靠在结界旁，声音嘶哑：“林清妍——林清妍——妹妹！妹妹，你出来啊！”

    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烈，林清妍用灵力送出来了她此生最后一道声音。

    “哥哥，下辈子再保护我，好不好？”

    林清镜愣住了。

    旋即，声音消散，大火灭去，他踉踉跄跄地跑进废墟，却惊愕发现，林清妍的修炼室还完好无损。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修炼室的房门，入目之处，满是新鲜的、或大或小的、莲花。

    林清镜没有哭。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林家的。

    他因为从未参与过林家的龌龊事，保住了一条命，却再也无心修炼，从此决定在凡间做一名游侠。

    林清镜浪迹凡界数日，收留了一个小乞儿，那小乞儿敬仰他一手剑法，硬是赖上了林清镜。

    林清镜无法，只能带着他。

    林家落败后第五日，他途径一座江南小镇，见水上蓬船行走，有采莲女正在划船采莲。

    莲花满池，露水盈盈，他看着满池的莲花，短暂的怔愣之后，陡然落泪，跪坐在地，在小乞儿担忧的目光中，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地上，哽咽道：“……阿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