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姨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另一只手捏着两只酒杯。
包厢里有三个人,但她只有两只手,所以第三只酒杯舒姨咬着杯口,叼在嘴上。
红润的双唇紧紧贴在酒杯内外,在朦胧的灯光下,配上她丰腴的身材,极尽魅惑。
酒杯落桌,舒姨正要倒酒,赵让突然伸手拦在她的手腕下,接着反过来一扣,将酒瓶握在了自己手里,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他亲眼看着李总管用倒酒的功夫,给教主的酒杯里下毒。这瓶酒本来就是开过封的,若是再由旁人倒进杯子里,赵让会更加不安。
“出了趟远门还变勤快了!”
舒姨调侃道。
赵让笑了笑,没有说话,当先给舒姨倒了一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舒姨一怔,没想到赵让这次回来竟然小心到了这样的地步。
好在她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先喝一杯酒根本算不上什么风浪。
舒姨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后还十分挑衅的伸出舌头,顺着杯口舔了一圈。
她用这种方式告诉赵让,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同时也表达出心里的不满。
无论是谁,被别人无缘无故的怀疑,肯定都不会高兴。
哪怕舒姨这种逢场作戏的高手,她也不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
尤其怀疑他的人是赵让!
某种时候她觉得,自己和赵让应该算是朋友。
直到刚才,舒姨才发现自己或许永远也成不了赵让的朋友。
赵让对朋友的样子她见过,就比如坐在她旁侧的西门大壮。
对朋友,赵让从来不会怀疑。
反过来说,只要让他还有疑虑的人,就做不了他的朋友。
“舒姨酒量还是这么好!”
赵让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杯倒的比刚才给舒姨那杯要多了许多,似是在用这多余的部分给方才他无端的怀疑而道歉。
仰脖饮尽后,雅间外响起了敲门声。是西门大壮点来的“新颜色”们到了。
莺莺燕燕的姑娘鱼贯而入,赵让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还冲着每个姑娘都点了点头。
可他的眼神却没有在任何一个姑娘的脸上多停留一刻。点头只是礼貌,看过就看过,不会再有下文。
“怎么,还在想青青?”
舒姨看赵让兴致缺缺的样子,心想不如把话挑明。
否则带着心情喝酒,会醉的很快,根本没法玩尽兴的玩。
“舒姨可能有些误会了,我和青青算是朋友。”
赵让说道。
既然舒姨已经把话说开,赵然也摆出自己的态度。
意思是不管青青姑娘去了哪,是接了条子出去,还是在别的雅间中陪客,都可以明说。自己和她只是朋友,不存在私情。
“我知道,你和她关系是极好的。”
舒姨说道,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一旁西门大壮已经开始和姑娘们玩的火热,舒姨的声音已经小到赵让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到。
“她走了。”
“走了?”
在舒姨开口之前,赵让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过这种。
而且走了在大威人口中,还有另一层意思……
“这个走是单纯地走,没有别的意思。”
赵让问道:
“青青离开了常春园?”
舒姨点点头,回答道:
“是的。”
“她去了哪?”
舒姨利索的回答道:
“她回了自己的老本行。”
不假思索的回答,往往都是实话。
当然有些人会提前将谎话在心里重复很多次来达到这样的效果,可舒姨却是没必要在青青的去向上说谎。
青青是常春园的头牌。
在这样身不由己的地方,已经到了可以给自己做主的地步,对一个无父无母无归处,又流落于风尘之中的姑娘来说,已经是梦一样的日子了。
青青的老本行是绣娘。
她从南地来,那里有多种桑树多养蚕,因此盛产绫罗绸缎。像她这样的绣娘有很多,本该是个不错的营生,但不知为何她却要背井离乡,大老远的来北境做这个。
关于这点,赵让没有问过她。
但赵让见过她做绣活的手艺,放在苏洛城中都算是拔萃的!
手巧的人,心也灵。
所以青青学什么都很快。
旁人半个月学不会的渔舟唱晚,她只要听一个下午,就能自己弹出来了,并且比教她的琴师更婉转。
弹琴是如此,画画、吟诗、唱曲,也亦然。
“做回老本行也不错,她的绣活在南地应该也能卖个好价钱。”
听到青青离开的消息,赵让隐隐有些失落,但作为朋友,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祝她顺利。
“她没有回南地!”
赵让追问道:
“那她去了哪里?”
舒姨说道:
“她还在苏洛城中啊!”
赵让仔细想了想,城中招牌响亮的布庄,福瑞祥,是西门家的产业。福瑞祥的掌柜自己还见过几次,因为他赵家也是福瑞祥的大股东之一,每年分红不少银子。
除了福瑞祥,赵让却是再想不到有什么布庄能雇得起绣娘来。
要知道一个绣娘根本成不了事,这个行当要做就得几十上百,否则毫无意义。
即便是姑娘,也要张嘴吃饭的。平白无故多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嘴,一般的店家哪有能耐应付?
“没想到青青还成了你家半个人了!”
赵让拍了拍西门大壮的肩膀说道。
他正在和一名新姑娘玩骰子。
今天他的运气很不好,已经连输了十八把了。
所以酒也连喝了十八杯。
这些酒对于西门大壮而言不算什么,前提是他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喝。
可惜每次他都输得太快。
姑娘给他倒的酒又太满。
以至于十八杯酒下肚,西门大壮的舌头就有点发硬了。
赵让打断了游戏,跟他说话,算是变向的让他缓了口气。
西么大壮晃晃脑袋,吐了口浓浓的酒气,说道:
“让哥,啥我家半个人?”
赵让故意卖了个关子,说道:
“你知道青青去哪了吗?”
西门大壮摇头表示不知,但在酒劲儿的作用下,他却笑着调侃道:
“反正肯定没去你家!”
赵让说道:
“的确是没去我家,因为她去了你家。我问你,瑞福祥是你家的吧?”
西门大壮打了个酒嗝,回答道:
“我今天穿的那件骨螺紫的外套,就是福瑞祥的。咋啦,青青去了福瑞祥?”
西门大壮的酒嗝停了下来。
“舒姨说她做回了老本行,并且还留在苏洛城中,那肯定是在瑞福祥。”
西门大壮先点点头,后又说道:
“可是让哥,瑞福祥里没有绣娘!瑞福祥只卖材料和成衣,不包裁剪定做。我那件外套是瑞福祥进的料子,然后由家里的裁缝做的。”
“青青在一个新开的成衣铺,主打定制。据说背后的东家是怒江帮的帮主,江朗。”
赵让眼神一凝。
伸手替西门大壮摇了一把骰子。
和他对玩的姑娘也立马摇了一下。
就在她正要打开筛盅时,赵让出手将其摁住。
“还是我来开吧!”
两个骰子比大小,姑娘的筛盅里却多了一颗。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西门大壮连输了十八把,不是他运气不好,而是对方出千。
虽不是赌局,但一杯杯酒也是货真价实喝下去的。
西门大壮顿时没了兴致,身子往后一靠,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雅间的屋顶。
舒姨正准备收拾这名喝酒不老实的姑娘,赵让看她没有任何惧怕的感觉,完全不像是新来的,便对舒姨说道:
“没事,让她把十八杯酒补上就行。这样两人就公平了,可以继续玩。”
姑娘喝一杯,西门大壮给她倒一杯。嘴里还在不停的说自己早该察觉了才对,毕竟他的运气就没这么差过!m.
赵让却对江朗开的这家成衣铺来了兴趣。
他想自己先前把舒姨对青青去向的规避,和江朗今日的行为串在一起,果然没错。
“我今天见过江朗。”
“我知道,你还请他吃了烧腊!”
舒姨说到这,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她说的“请”,当然指的是赵让那种独一无二的“请”。
苏洛城中的人,对怒江帮都没什么好感,舒姨也不例外。她折的桌子不下十张,酒具不下十套,都是被他们弄坏的。
“你一开始不明说青青去了那,是害怕给我添堵,还是给自己丢脸?”
作为常春园的头牌,要说真想离开,做回老本行讨个平静生活,也很正常。但青青直接去了怒江帮开的成衣铺,这话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
“一半一半吧!”
舒姨说道。
“那看来还是你自己面子那一半要多些!”
赵让笑着说道。
舒姨也不避讳。
吃风尘里这碗饭的人,面子比里子重要。
“但你还是放她走了,说明对方给出了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赵让今晚一走进园子,就发现气氛不对。
他假借观赏花草的借口,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园中的情况,发现贴着墙根的地方,停着四辆平板大车。
虽被阴影绰绰的花柳遮着,还蒙上了盖布,却也不是该出现在前院中的东西。
舒姨是个精致的人,事事都想做到完美。
也正是她这样的性格,才能把常春园打造成一个拥有第一流享受的地方。
可这四挂平板大车出现的地方,显然不符合舒姨的秉性。
一个人只有在彻底放弃一个地方的时候,她的秉性才会因此而松动让步。
不论舒姨的眼神如何躲闪,赵让已经确定了答案。
“所以我很好奇江朗到底做了什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