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的面容和善，语气平缓，温柔得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耳语，口中吐出的字句却足以让任何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赞同我，或者去死。”

    他的话音落下，元老院的议事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看着面带戏谑之色，坦然居于首座的弹星者，亨利叶特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罗素的外貌不是很阳刚的那种类型，五官线条俊美有余而英武不足，温柔的长相与人类帝国那阳刚粗犷的主流审美相去甚远，无暇的肌肤比身为妙龄女子的亨利叶特还要丝滑白皙……但是谁规定一个男人的男子气概，必须要通过来外貌体现呢？

    罗素的眼神慵懒，视线徐徐扫过在座的两位主管和两名副职管理，当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略作停留，亨利叶特单手抚胸，一颗心脏在胸腔里砰砰跳动，某种狂热的情绪燃遍全身，让周遭干冷的空气都变得躁动起来。

    盖斯雷森从座位上站起，朝主位的方向微微躬身：“早在万年以前的长夜时代，落井下石的异形便亲手将对它们的彻骨仇恨深深刻入了每一名人类的骨髓之中。时隔万年，您的到来为我们带来了偏安一隅的崭新生活，但在内心深处，人类对异形的仇恨从未有丝毫淡却。如果您的目标是重新征服这片银河，那么……”

    “——我辈当万死以赴。”

    随后剩下三人也一并站了起来，开口附和：“我定万死以赴。”

    得益于本宇宙人类群体普遍具有的极端排外和军国主义思潮，他们轻易接受了罗素要搭建鲜血王庭的主张。倒不如说，弹星者之前那种不问政事埋头摸鱼，对路线问题始终暧昧处理的做法，才是更令底下人感到困扰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领袖早有征服寰宇、君临太虚的想法……为什么现在才提出来呢？战争准备难道不是越早开始越好么？

    这是几人心里共同的疑惑，但没人出声询问。

    “欸……”

    身旁忽然传来一阵带着疑惑的声音，罗素循声转身，只见灰风站在自己的作为身侧单手抱胸，另一只手伸出食指轻点下唇，若有所思地说道：

    “元帅你要净化异族、走人类至上主义的话，我是没意见啦，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哦？你们以人类至上——那么这个至高无上的‘人类’又要怎样定义呢？”

    生物副管张了张嘴，几滴冷汗从他的鬓角流下，灰风问的问题正是他想说的，但他没有这样的勇气将如此敏感的问题摆上台面。

    不要说是在弹星者面前了，即使是在人类帝国，这也是个极度微妙的领域。

    “她疯了吗，把这样的事情当面戳破……”亨利叶特的心跳越发急促，这次不是因为犯花痴，而是因为惊悚。

    然而灰风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触碰多么敏感的领域，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

    “在名为长夜浩劫的漫长岁月中，由于科学狂人的基因编辑、亚空间污染的影响、有害辐射造成的畸变、人类本身的演化……等多种因素影响，这个宇宙的人类在生理、心理等多方面都出现了许多异变，诞生了许多奇形怪状的‘亚人’。

    比如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欧格林，就是在有毒辐射环境中近亲繁殖数千年后诞生的畸形怪物。

    而除了那些身体明显异变的亚人外，即使是那些仍保持着相对标准的人类外表的，作为人类帝国主体民族的‘人类’，与最初走出泰拉的那一批人类在基因层面上也是相去甚远。”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人类文明在跨越万年的苦难中挣扎求活直到现在，金人与曾经的地球人的基因相似性不断下降，当彼此间的差异终于大到突破了某个阈值，那么如今的他们是否仍算是人类？

    亦或者该被视为与人类相似的，某种别的东西？

    如果弹星者认同的是后者，那么……

    亨利叶特咽下一口唾液润滑干燥的喉咙，战战兢兢地将视线投向居于首席的那个男人，她明白，包括自己在内，法雅、厄斯白涅斯、乃至整个远东星域，所有‘人类’的生存与否此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如果弹星者不认为他们是人类，那么之前的慷慨陈词便从他们征服寰宇的热血宣言变成了浩劫最先掀起的一角，‘异形’的血染红星空。

    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原本宽阔的议事厅似乎在这时似乎都变得狭窄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坐在主位的罗素。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从来都是神秘莫测的弹星者嘴角微扬，他苦恼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露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苦笑。

    罗素伸手捏捏灰风的脸蛋：“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拆我台，很掉逼格的。人类联邦的终身独裁官的形象应当更加强硬且高高在上。”

    “哦……”灰风低头认错，不说话了。

    亨利叶特双手捧住自己的双颊，遮住那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我看到了什么……？”

    在科罗尼艾幽幽的注视下，罗素松开手，轻声说道：“我知道伱们在想什么：我们需要一个标准，用于辨认什么是人什么非人。这个标准可以是基因测序排列相似度，也可以像人类帝国那样通过颅骨形状来区分……但我要说的是，这些标准对我而言完全没有意义。”

    他轻轻抬手，科罗尼艾便心领神会地迈步来到圆桌前，将一份简短的影像和电子文档一并投影到了圆桌正中央。

    文档的标题为：有机全典

    看着与关有机全典的叙述，生物副管的双眼亮了起来，就像见到了世间之最的美味珍馐。

    “这是一件遗珍，特征与作用如你们所见。”罗素淡淡说道：“有机全典由一支已经灭亡的远古义体人族群编撰，它们收集了大量有机生物的基因编码信息储存在这本‘全典’中。包括人类——飞出泰拉之前的原始人类。”

    顿时，生物副管本就发亮的双眼更显狂热。

    仅凭此一条，这件遗珍就足以让国教将其奉为圣物。

    罗素的视线在科罗尼艾和生物副管身上稍作停留，接着道：“如果能得到有机全典中的原始编码，依靠已经成熟的基因编辑技术，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对辖下的所有人类进行基因纯化，消除后天的畸变与异形，找回人类最初的自我。”

    “介于银河中庞大的人口基数，进行群体基因纯化要耗费的资源势必是一个天文数字，我会不惜代价。”

    说完，罗素微微一笑。

    他很清楚，就在自己说这些话的同时，第6远征舰队正携带着有机全典通过巴达布星系的星门，赶回法雅。

    灰风眨眨眼，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但她没有说话，心里想的是这次绝对不能再拆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