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这一次围攻的指挥大将,此时的乌图,再开春的寒气中,脸庞上有了些虚汗。
不过是两面墙,建在陡峭之处的两面墙,却挡了他这么久。
“全军……全军压上!”乌图挥着弯刀,声若惊雷。
“抱木——”
轰隆隆。
右面的石墙,一下子被撞塌了大半。连着最后两个,留在巨石上的老卒,也被射得翻落,被狄人乱刀剁死。
最后的三十余个冉卒,每一人的身上,都染满了血迹。若放在以前,敌军势大,人数死伤一多,说不得便要崩溃投降。
但现在,跟着面前的陈将,不知为何,哪怕死在这里,都不愿向狄人请饶。
“我等的父兄先人,皆在天上静看。保家卫国之志,即破虏杀敌,有死无生!”
“列位袍泽,与我杀敌!”
极度的劣势之下,并没有认命。在一个个袍泽战死之后,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斗志,死战不退,守着最后的城墙。
陈景目光发沉,到了现在,战事越来越凶。即便他们这些人,有破釜沉舟之志,但终归拗不过大腿,极可能要死在这里。
除非说,刑小九那边,能将壶城的援军,迅速请过来。
……
“乌图将军,已经四五个时辰了。这些冉人还在死守。”
“该死。”
乌图脸色阴郁,不爽到了极点。从一开始的追杀,到入石林,那位冉人的将军,似是耍了他好几次。
但还好,这些冉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刚平缓脸色,乌图正待下令——
却突然,听得石林之外,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声。早在入石林攻杀之时,他担心会生意外,特意留了一支人马,用来守哨。
但现在,这支人马似是发现了什么。
“怎么回事?”
“乌图将军,外头有冉人大军!”一个亲卫走来,声音带着恐慌。
“哪儿来的冉军!风龙关离着这般远,壶城的附近,亦有不少的巡逻骑……不对,巡逻骑都聚过来了……”
乌图脸色发白。虽然在壶城附近,还留着一些巡逻骑,但不管如何,巡守的位置,会有许多空缺。也就是说,此时哪怕壶城出军,他们也不能及时收到情报。
越想,乌图便越气。若非是这些冉人,缩得跟乌龟王八一样,这堵杀的局势,如何会变成这样。
“乌图将军,是壶城的大军!”
“早猜出了!”乌图狞声开口,“告诉我,那冉人的将军,叫个甚名?”
“听他们喊‘陈将’。”
“陈姓,我记着了!早晚有一日,我抓着了他,要将他的人皮子,活活地扒下来!”
乌图不甘地收回目光,隐约间,他还看得到那位冉人将军,依然在指挥死守。不到百人的冉卒,却挡了他们数个时辰,直至壶城的人杀来。
地势归地势,但这一回,实打实的,他算是彻底输了。
“退出石林!”压住火气,乌图大手一挥。若是退得晚了,只怕要被外头的冉军包抄。
……
“陈将,狄人慢慢退了!”
在阵地里的陈景,惊喜地探出头,如周三所言,四周围攻的狄人,一下子慢慢散开。
“外头有声音……陈将,是大冉的通鼓声!”
狄人不喜打鼓,唯有冉人每每出战,会敲打战鼓激励士气。
陈景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差点忍不住,要仰头怒吼。虽然艰险,但不管如何,他终归凭着石林的地势,堵住了狄人巡逻骑的围杀。
“东家,东家你可别死,若不然回了庄子,主母便要改嫁,嫁个小气鬼儿,我老九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刑小九,你狗曰的闭嘴!”陈景站起身子,指着下方笑骂。在他的身边,最后剩下的二十多人,浑身浴血,也跟着齐齐高呼。
死守不退,终于等来了壶城的援军。
“小九,外头的狄人呢?”
“打了一阵,然后都退了。这一次,钟禄将军可是带了八千人出城。”
八千人,而外头的狄人巡逻骑,不过一千多骑,再加上久战无果,士气有些崩碎,退了也属正常。
钟禄?这人应当是三城义军的首领了。
陈景呼了口气,再环顾周围,又蓦然变得伤感。当初从风龙关,跟着他出来的百骑,直至现在,只剩下二十多人了。若是壶城援军来晚一些,说不得,连这最后的二十多人,都要死在这里。
“两面墙,便作为了城关?”这时,陈景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他转过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披着旧甲的中年人,站在了下方。此时,这中年人的目光,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千疮百孔的两面石墙。
“东家,他便是钟禄将军。”
陈景理了理袍子,没有矫情,艰难踏出了石墙,对着下方,认真一个军礼。
“你无需如此。”中年将军露出笑容,“来的路上,在听说石林的局势后,我原先还以为,你们要挺不住了。却不曾想,如今的烈胆,以百人敌千人,且守住了本阵。”
“若无钟将军驰援,我等必死。”陈景没有倨傲,拱手又是一声道谢。
面前的这位钟禄,认真来说,更像是这场共赴国难,第一个添薪的人。在朝堂割让北疆三城之后,他拒绝领命。反而带着本部的军士,再动员百姓聚义,先是凑到了七千人,死守山河不退。
还是那句话,大冉王朝要想不倒,终归要许许多多的人,高举双手,将它稳稳拖住。
“陈将,随我先回壶关。这附近一带,狄人发现我出军之后,必然会很快围过来。”
“遵钟将军令。”
“讲笑了,在朝堂之上,我钟禄的将职,甚至不如你,先前只是个北疆小都尉。”
“不论朝堂上的将职,论整个天下的将职,钟将军受之无愧。”
钟禄神色动容,对着陈景,也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军礼。
二十多个还活着的冉卒信使,和陈景一道,从死人堆里站起来。有壶城的同僚要来搀扶,但都被他们拒绝。
这一场守坚,不管放在哪里来讲,都足以证明,他们算得天下好汉。
“收拢袍泽的尸首,去壶城!”站在硝烟与死尸中,陈景长刀回鞘。
在他的左右,二十多的死战冉卒,尽皆放声狂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