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妍想了半天,直想的脑门胀痛,仍旧一无所获。
“上皇在如此重要的日子里做这番动作,必有深意!但究竟是何深意?臣妾倒是想不出来。”
张妍无奈,只得讪讪看向丈夫道。
旁边,章森眉头就没落下过。
闻言,其也是做出一副无奈状,摊开手;“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说完,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遂皆低头无奈叹口气。
又过了一阵,张妍忽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章森见她巧笑嫣然,似是有了主意,眼神一亮。
遂一把抓住妻子手,惊喜追问;“可是想到了?”
张妍闻言,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何意?”章森眼中精光一闪,脱口问。
张妍组织好语言,凑到其耳旁嘀咕一阵。
随即,便见章森脸色大变,脱口便道;
“不可,万万不可!
此等伎俩哪能瞒得过父皇的眼睛,怕不是弄巧成拙......”
“陛下!”
章邯凤眉隆起,语气郑重娇姹说道;"不搞清楚上皇的意思,陛下睡得着么?与其如此每日战战兢兢,不如让冲儿到上皇那里套套话。
且上皇一向溺爱冲儿,不定会出其不意的效果!
反过来说!
就是上皇不想说,且知道冲人是得了我等的吩咐,那又怎样?难道上皇还会怪罪咱们冲儿不成?"
"那倒不会,上皇一向宠爱冲儿。
朕是怕上皇迁怒我们。"
章森回复完脸色遂变了数变,改变了主意。
他一咬牙,遂低声,把今日传位时朝堂的反应细细与妻子说了一番。
当听到上皇传位时,满朝文武,都用不善的目光看向自己丈夫后,张妍内心瞬间便跟着掀起了惊涛骇浪。
很简单。
在张妍的内心中,因为丈夫独特地位,文武大臣在丈夫没有被立为太子之前,可是对丈夫十分同情。
当时,每年都会有数位大臣冒着得罪上皇的风险,上书保举自己丈夫为储君。
这倒不是什么激将法!
而是真真切切的,是他们夫妇多方验证过的。
后来,丈夫被立为储君,更是被文武一直看好,其他皇子在丈夫面前根本就没有出头的机会。
前几日,丈夫回来高兴地说,上皇有意退位,把皇位传给他。
夫妻二人整整谈了一个晚上,最后得出结论;
那便是丈夫提前登基众望所归,朝廷大臣就是有一二反对之人,但大多数却是会支持丈夫提前接位。
可,如丈夫刚才所说,现实却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夫妻二人脸上,让人措不及防。
幸而丈夫是上皇主动退位,若真是心怀不轨的话......
怕,怕是,现在丈夫连带自己一家,能不能活还是两说呢。
满朝文武,立场皆有一人而决定,上皇四十年执政的威严,可见一斑。
已然融入大明的方方面面。
丈夫就算得到上皇的默认,得以登临大宝,但如此局面,怕不是之后朝政,需事事先通禀福寿宫。
只有那边同意了,才有他丈夫这个皇帝掺和的份!
这不就是一个活的橡皮图章么!还不如当初当太子监国的权力大呢。
“这这这.....”这这了半天。
张妍愣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的百般心绪,脸上都是惶急的样子。
章森叹笑一声!
他明白,以妻子的聪慧,定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才有如此进退失据的表现。
可,目前这却是个无解难题。
除非有上皇的支持,他这个新晋皇帝才能做到政令通达。若是上皇不愿意,他的旨意别说太虚宫,就是这座游龙宫都出不去。
故他才会一举行完登基大典,顾不得其他,第一时间到圆明园上皇那里拜见。
这也是他深思熟虑,目前最稳妥的措施。
毕竟上皇今年怎么说也七十了,就算其身体再好,但生死还得看自然规律。
再过几年,身体机能退化,操持不过朝政,不还得把皇帝权柄,逐渐交给自己么?
关键,就在这过渡权利的几年时间!
他章森决不能因为自己登临帝位而有任何得意的表现,要比之前更恭敬,更孝顺。
日日拜见,事事请示。
要让上皇放心!
觉得就算自己让位,和之前做皇帝时,也没有任何区别。
但,章森万万没想到,这才第一天,难题就来了。
父皇的这条草鱼,究竟是何意呢?
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又商量了一阵,始终没有参透上皇的深意,只得无奈放弃。
夫妻商量后,决定就依照张妍的建议,派上皇最喜欢的太子章冲,到上皇那里探探口风。
看结果,再随机应变。
晚上家宴,章森又派宦官到九洲清晏去请章邯。
但小太监回来回复说,上皇身子偶感不适,就不过来了。
这,让章森更加下定了决心。
次日,一大早,依旧是大朝会。
这次朝会依旧是礼仪性质。
大致内容是新皇登基,普天同庆。免除赋税徭役,册封皇后以及后宫诸嫔,赏赐大臣,勋贵,宗室,开恩科,兴文教等杂七杂八流程上的内容。
这次朝会结束后,这一连串的事情也总算到了尾声。
起早贪黑的大臣们,忙前忙后的新皇帝,也终于可以稍稍舒口气,休息一番。
不过,此时,满腹心事的新皇章森,却并没有好好歇歇的打算。
今日大朝会,皇后张妍清早特意帮他擦了脂粉,来掩盖其昨日一夜无眠冒出的黑眼圈。
待散了朝会后,章森便乘坐皇帝銮舆,第一时间直奔皇后所在的凤栖殿。
到地方后,他远远便见皇后早已卸去刚才盛装,正在殿内与太子章冲相对而坐,低声窃窃私语。
"皇上驾到!"
闻声,殿内母子二人遂停止交谈。
她们齐齐站起身来,朝殿门口,章森走来的方向望去。
张妍不着痕迹拍了儿子一下,自己则笑语吟吟打头迎了上去。
二人到跟前后,她见丈夫面色憔悴,遂露出一副关心的模样,说道;“陛下想必累着了,莫不一会儿再去拜访上皇,先歇息片刻,养足精神。”
章森确是浑身劳累得紧,但他还是摆了摆手,道;
“不必了!你交代好冲没?若交代完了,便让其和我立即拜见父皇去。”
张妍点头;“已经都交代过了!”
张妍应声,遂转身回头看向儿子;“刚才母后说的可都记下了?”
章冲先是眼神含怯地瞅了满脸疲惫的父亲一眼,见其向自己这边看过来,遂立马疯狂点头。
口中慌忙应道;“母后放心,皇儿都记下了。到了皇爷爷那里,孙儿会照母后的意思问的,”
“既然交代完了,咱们就走吧!”
旁边,章森闻言顺嘴道。
章冲忙不迭点头,遂再次看向母后张妍。
知子莫若母!
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和他父亲一样,也是个惯会怕老子的货!
故见儿子把目光投向自己,便知道对方心中胆怯。
内心不由叹口气,但面上还是带着笑容,口中鼓励;“去吧,皇爷爷最疼你,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嗯”章冲小声嗯了一声。
那边传来章森不耐烦催促;“快点!”
说完,他便自顾自转身离开凤栖宫……
皇后张妍赶忙拿眼色递给儿子,章冲会意,疾步跟上。
......
三十年后,还是九洲清晏湖心岛。
一脸沟壑纵横的章邯躺在湖边一张藤蔓编制的椅子上,斜斜看着,西山落日倒映在湖面的斑驳霞光。
今日,又是一年八月十二。
也是章邯这具身体,活在世间的第一百个年头。
一百年,沧海淹没了桑田;
一百年,星移推动了斗转;
一百年,亦时过境迁,多年英雄,埋葬于历史的长河中……
就见当年那个迷茫、坚毅、皮肤黝黑、目如星辰的青年,此时也被滚滚岁月冲刷得满身斑驳。
就见,斜斜躺在藤椅上的章邯,其头顶万千烦恼丝已然花白得不见一根灰发。
脑门额骨高高凸起,面部褶皱到处都是老年斑,沟壑纵横,宛若蚯蚓,皱纹间缝隙能夹死苍蝇也不是枉然。
他的身体也很瘦弱。
身上那明黄色华美的丝袍,宽大如同麻袋般,松松垮垮包裹着他全身。
藤椅旁边不远处,泥土地里斜斜插着一根鎏金龙头拐杖。那小臂粗细的仗杆,似乎也同样预示着,他的腿脚早也已十分不便。
这种种迹象,无不在诉说着,章邯此时,这具身体已然到了一种随时崩溃的边缘。
章邯又何尝不清楚?
他没多久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
他眼睛里没了当年的热血,没了拥有大明江山的自豪,没了为了为汉家立鼎的决心,亦没了为章氏开千年基业的忧虑。
他的眼睛浑浊得可怕,视线也变得模糊一片。
就如往日眼前这幅落日美景,此时落在章邯眼底,呈现出的只有昏黄色斑驳一片。
湖风乍起,轻轻掠过。
其头顶枫枝上,一片如他一般被时间雕刻完成的枫叶,被湖风卷着,摇摇曳曳,晃荡着朝他怀中落下来。
章邯耳朵微不可察动了动,恍若未觉。
但他这瞬间,却咧开了嘴......
嘴唇微动,用微不可察,嘶哑的轻道一句;
“秋风微凉,岁月慷慨!”
“天凉了。”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