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云神色微动。

    姬小花刚刚说话的态度，罕见的严肃。

    徐振云道：“老师有什么指点，但请直言。”

    姬小花抬头，似乎是在眺望远方，又像是在组织言辞，终于，缓缓道：“心元本洲之中，凡民面对的三大威胁，你是知道的。”

    徐振云念头微动。

    这并不算是什么敏感话题，但姬小花却用上了传音之法。

    徐振云答道：“那是自然。不止是修道者，就连绝大多数凡人，这也是人所共知的。是仙朝争锋，妖族威胁，邪修之乱。”

    姬小花缓缓点头，道：“经历了洞房花烛夜的惊变，以及甲犀陆龙一族妖族的刺杀，想必你对于妖族威胁有了深切的认识。”

    “至于仙朝争锋，虽然边境的斗法形态你还不曾见识过；但是通过刚刚经历的这场风波，也足以帮伱竖立一个清晰的‘靶子’。”

    徐振云心念微动，旋即隐然猜到了姬小花谈话的主题。

    果然，姬小花续道：“上次在天心园林，看到‘第一版书’，和你略微提及了天上邪‘破碎之云’的一切情况。但是对于普通的天地玄黄四等邪修，你还记我是怎么说的么？”

    徐振云立刻回忆起来，当时姬小花说的是——

    “其实哪怕是在大晋，邪修对于普通人的侵害，依旧存在；只是以一个十分隐秘、寻常人想象不到的方式。这一点我先卖个关子；再过一个多月，等你晋级八品，在大晋领了具体职司，自然会接触到。”

    “无论是天、地、玄、黄中哪一个等级的邪修，都是以一种特殊、隐秘的方法侵害众生。”

    现在要说到的，就是当时的未尽话题了。

    徐振云沉吟道：“老师今天要和我讲的，是有关邪修的问题？”

    姬小花并没有直接回答，悠然道：“大晋的三司六院体例结构，分工的职能依据，如今以你略微增长的见识，也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

    徐振云没有迟疑，直接回答道：“六院之中，地方道州郡县四级，整个结构体系，都在方尘院统御之下；至于其余丹鼎院、弘德院等，组成一个整体，负责道术精研、物产统辖、器械法宝炼制等各类事宜，堪称无所不包；六院结合，便是大晋之筋骨。”

    “而六院之上的三司，以镇妖、驱邪、荡寇为名，乃是因事而设，直接面对当今仙朝的三大主要矛盾。”

    姬小花点头道：“不错。”

    所谓镇妖，当然对付妖族；驱邪，自然是对付邪修。荡寇；毫无疑问是针对其余两大仙朝。

    徐振云略微有些迟疑的道：“我入职之后，依旧是供职于‘镇妖司’……”

    姬小花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可拘泥名相。镇妖司、驱邪司、荡寇司三司对付妖族、邪修、国战，这固然不错；但并非一一对应。犹如文章中的互文借代，其实三司同时负责三事，只是分别具名而已。”

    徐振云心中立刻理清。

    毫无疑问，眼下并非“血色之月”，而妖族在常规时间内入侵的案例数量不多；至于牵涉前线国战争锋，更不是目前的自己插得上手的；那么自己的“工作任务”，就肯定是和邪修有关了。

    对于邪修的“特殊、隐秘”的侵害之法，徐振云愈发好奇了。

    就在此时，姬小花转过头来，深望了徐振云一眼，道：“是时候告诉你了。”

    “其实，在非血色之月，所谓的‘九品妖族越过无始天璇阵伤人事件’，只有少量是真正的妖修入侵；其余绝大多数，都是邪修通过‘因果篡命符’伪装的。”

    “纵然是血色之月中面临的妖族大军侵袭，其中也有二三成是邪修浑水摸鱼。”

    徐振云身形猛地一定，好像心神中炸起一道响雷，神情极度震惊。

    原来邪修对人的侵害，是伪装在“妖患”之中？

    深吸一口气，徐振云立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邪修为什么要通过那……‘因果篡命符’伪装妖族？邪修对人的侵害，也是和妖族一样，吞食血肉？”

    姬小花摆了摆手，道：“至于‘因果篡命符’是什么，邪修为什么要伪装妖族，这些属于大晋仙朝和邪修博弈的技术细节之列，并不是我要和你说的重点。”

    “当你正式入职之后，自然会有详尽的了解。”

    “你先听我说。”

    徐振云心情已经快速平复，镇定的道：“好。”

    姬小花轻轻一点头，道：“出世之道和入世之道的区别，号称‘出入九歧’。这你已经是知道的。”

    徐振云微一颔首。

    姬小花道：“九歧的具体内容，我这里不必一一列举，只需要宏观知道，入世之道，无论是修行速度、神通威力、乃至生活的丰富程度，都要大大胜过出世之道；但唯独有一条，是出世之道的独特优势。”

    徐振云道：“是什么？”

    姬小花道：“寿命。”

    “这是个相对隐秘、不记载于书简之上的环节。入世之道的修行者，寿元计算有独特的方法。通过国朝大选，成为九品修道者之后，寿元之数是一百二十岁；其实这个数字并不算高，只相当于凡人高寿的上限。”

    “其后每提升一品，寿元提升六十年。”

    徐振云心中飞速一算，一品修道者，寿元之数就是六百岁。

    姬小花继续道：“但是——如果你遇见一位一百五十岁的入世修行者，问他寿元几何；他会告诉你是三十岁。若你问一个二百岁的修行者寿元，他会回答你二十岁。”

    “并且他们的相貌，也相当于三十岁或二十岁。”

    徐振云微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前者是一百五十减一百二十；后者是二百减一百二十再减六十。

    相貌也相当于三十岁或二十岁？

    那入世一道的修行者寿元提升，岂不是相当于天龙八部中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类似于转世？

    果然，姬小花续道：“准确的说法，分别是二世三十岁，三世二十岁。其中含义，想来以你的聪明，不难明白。”

    徐振云忍不住问道：“那一百二十一岁的修行者，难道是个一岁婴儿的模样？”

    姬小花笑道：“那倒没有。每一世的‘初始点’可以循本人心意，设定在六岁到十八岁之间的任意一个节点。如果选择十八岁，那就是一人从一百二十一岁到一百三十八岁之间，都是十八岁的相貌。”

    徐振云点头。

    只是姬小花这一番话虽然新奇，但是和刚才的“邪修”主题，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

    姬小花续道：“但出世之道却不是这样。出世之道中没有世的概念，并且问人年齿，二百岁就是二百岁；三百岁就是三百岁。”

    “更重要的是，出世之道的寿命，是入世之道的二倍；特殊情形下，可以是三倍。出世之道的修行者，可以将寿元延长至增无可增的终点，真正意义上‘寿终正寝’。”

    “寿元之长短，和本人相貌是否随世而动，正是出入九歧中的第四歧和第五歧。”

    两三倍的差距……

    等于入世一品可以活六百岁；出世一品却可以活一千八百岁……这个吸引力，足以中和入世之道的许多优势，构成“出世”之道的核心竞争力。

    徐振云仔细思索，构建这个要素，和“邪修”之间的关系。

    姬小花继续道：“还记得人族和妖族之间，矛盾的根源吗？”

    徐振云脱口而出道：“第六纪元以来的人类，气血大盛，对于妖族是大补之物？”

    姬小花道：“不错；但不仅仅是对妖族。”

    听到这话，徐振云微感失神。

    姬小花声音平静如同流水：

    “从第一纪元到第六纪元，道术演变进步，总体而言是呈现上升的趋势。无论是功法还是神通，总是时间距离当今愈近，威力愈强，瑕疵愈少。许多前古纪元秘法，十之八九因为不合时宜被淘汰了。”

    “但是唯独血祭类秘法，因为凡民气血大盛的缘故，反而效果突飞猛进……并且能够起到延长寿命的作用！虽然不能如同出世一道那样做到‘尽寿’，但延长几十年、一百年甚至更多，却不在话下。”

    增进寿命……

    徐振云神情微微恍惚，心中立刻涌现出一个直观的疑问——

    在这个巨大的诱惑面前，修道者真的能恪守住“仙凡一体、与世同尘”的准则吗？如果不能，这个世界，岂不是在光鲜外表之下，其实是极为恐怖的形态……

    姬小花看了徐振云一眼，似乎明白徐振云在想什么，摇头道：“还不至于到那一步。”

    “动用‘血祭法’对本人的‘世功’是最彻底的破坏；一旦做了，本人修为不得寸进。所以，担任大晋正职的所有高阶修道者，必然是与邪修无缘的。”

    听到这话，徐振云略微松了一口气。

    姬小花道：“如此一来，‘邪修’的主体面貌，你应当能够描摹出轮廓了。”

    徐振云仔细想了一想，慢慢道：“当初选择入世之道，但道途潜力完全耗尽、没有正常晋级可能的‘退隐’修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