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舒一路上若有所思,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府的后花园。
纪舒和几个认识的贵女打了个照面,言笑晏晏交谈了片刻,余光一瞥看见一人。
和她们打了个招呼,纪舒便提步朝不远处的梅树下走去。
“二舅母。”
站在树底下四处观望的林二夫人听见动静,连忙转过身,惊喜道:“岁岁!”
纪舒抬手搭在林二夫人掌心,笑着说:“二舅母什么时候回来的?这都小半年了,自从二舅舅和舅母迁去青州,林府都冷清了,我常听母亲和外祖母念叨你们呢。”
“哎……”林二夫人面露忧伤,“我何尝不想你们啊,只是你二舅舅被外派青州,这一放不知几时能调遣回京。你没看去年年节他都回不来,还得处理青州那些事儿,这半年忙得焦头烂额的。”
纪舒一双星眸深处掺着点点深意,她二人从梅树下走开,顺着石子路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径上。
“青州的事闹得那般大,舅舅临危受命,想来丢给他的烂摊子不少吧?”纪舒轻声说道。
林二夫人叹息不止,“谁说不是呢,圈地案的事从去年一直查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你二舅舅终日悬心。”
纪舒歪着头,看着林二夫人的脸担忧地说:“舅母的气色远不及之前了,可是去了青州水土不服?”
“可不是嘛,在京城待得久了,猛地一去那边,我都睡不着……”林二夫人轻笑了声,跟纪舒滔滔不绝地说着家常。
林家的夫人们待纪舒都是极好的,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纪舒跟外祖家人的感情,远比纪家人浓厚多了。
未出嫁之前她每个月都要回林家,如今林二夫人跟着外派的夫君去了青州,一眨眼已经半年不曾相见了。
纪舒虽有着自己的打算,但想念也是真情实感的。
她停下脚步,抱住林二夫人,轻声说:“我也想二舅母,这次回京你待不了多少日子,也不知下次再见要过多久……”
林二夫人眼睛一酸,轻轻拍拍她的背,“等青州的事儿闲下来。你在京城也照顾好自己,以前的那些事儿我都听说了,既然都过去了便不说了,空惹你伤心,总之你往后和冠军侯好好的,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纪舒在她怀中点了点头,林二夫人伤感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平复下来。
“再有一个多月就是二舅母的生辰了……”
纪舒拉着林二夫人的手,没头没尾忽然提到这事。
林二夫人愣了愣,随即点点头:“是快了……只是青州情况不大好,今年的生辰我寻思就不大办了,省得闹出闲话。”
“太冷清了。”纪舒呢喃了一句,忽然抬头笑着说:“我去青州,陪二舅母过生辰吧。”
“以前我都陪着二舅母,今年可不能破例。”纪舒娇娇地挽着林二夫人的手臂,笑得格外温柔娇俏。
林二夫人心都化了,“你想来舅母能拦着嘛。只不过如今青州还是不大太平,要不、今年就算了,等青州的事了了,舅母再接你过去玩。”
“只是去给舅母过生辰罢了,又不到处跑,不会出事的。”
纪舒费了一番嘴皮子,才将林二夫人说服,答应离开京城那日,将她一起领去。
出了石子径,林二夫人迎面遇上了在京城的好友,纪舒主动离开,二人约着几天后林府再说。
林氏离开后,喜桃才小声问道:“夫人打算去青州给二夫人过生辰?”
“这是其一。其二青州离江州只有一个时辰的车程,我还是放心不下哥哥,其三……”
纪舒敛下眸,谢溶月的身世起于青州,若要证明她的推测,也可以顺道去看上一眼。
喜桃扶着她道:“夫人,咱们走吧。”
二人亦步亦趋,往后花园南侧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座长廊时,纪舒无意间视线一瞥,足下步伐渐渐停了下来。
喜桃不明所以:“怎么了小姐?”
她顺着纪舒的视线看去,见一个穿着红色棉衣的矮小身影,正蹲在不远处的地上。
纪舒思索的眯眸,“那是谁?”
喜桃搀着她琢磨了一下,推测道:“兴许是哪个赴宴的夫人领来的小小姐吧……”
“奇怪了……”喜桃四下看了看,“怎么连个下人都没看见?就这么把一个小姑娘放在这儿了……”
纪舒沉默了片刻,手扶着廊下的红柱,提起步伐,“过去看看。”
喜桃跟上她的脚步,二人往前绕了一段路,下了长廊往前边的空地走去。
二人走近了,才发现小姑娘身边的石桌上还摆着几叠小菜,寒碜的吓人。
头顶上落了阴影,小姑娘也察觉到了,慢吞吞的抬起头。
看清她的面孔,喜桃吓了一跳,惊呼道:“九九九——九公主!!”
喜桃连忙行礼:“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
乖乖,这可是皇后娘娘的宝贝女儿,九公主谢婉啊!
喜桃眼神不停在谢婉和桌上的残羹冷炙上徘徊,谢婉穿的是锦衣华服,却吃这样一看就是剩饭剩菜的东西。
喜桃悄悄吞了口唾沫,心中胡乱猜测,自己和夫人是不是撞见了什么密辛。
她害怕的拉了拉纪舒衣摆,心说若是一会儿有人来了,她一定要拉着夫人先跑,省的让人知道她们撞见了这些,夫人再惹上什么麻烦。
谢婉没有理会喜桃,她又回过头看向地上,靠近以后纪舒才知道,谢婉在看地上搬食的蚂蚁。
她把手里的馒头揪下一小块放在地上,呆呆的盯着蚂蚁将馒头搬走,好像看不腻一样。
纪舒知道,九公主谢婉生来有缺陷,有言语和行动上的迟钝,很得皇后和汝南王的怜惜。
只是现在?
纪舒看了片刻,也蹲下了身子,她看着谢婉的侧颜,温声说道:“你不用撕那么多小块,它们能把一整个馒头搬走。”
谢婉本来是很聚精会神的看蚂蚁搬食物的,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这样一句话,她一动不动的睫毛眨巴了一下。
纪舒见她有反应,才进一步说:“你要不要试一试?”
谢婉慢动作的看向手里剩下的半块馒头,又看了看蚂蚁群,过了许久,久的纪舒腿都有点麻了,她才缓缓伸出手。
放在地上的半块馒头很快引来许多蚂蚁,密密麻麻的聚集在馒头下方。
纪舒略有些不适的移开目光,将视线放在谢婉身上,出神的想了许多。
“它们真的搬走了!”
眼前呆呆的小姑娘忽然开了口,她呆滞的瞳孔里有了一点光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现象。
谢婉看着纪舒,软糯糯的说:“好厉害……”
小姑娘盯着纪舒,语气带了一丝崇拜,“你、怎么知道、它们……可以搬走呢?你能和、它们说话吗?”
小姑娘废了好大劲才把话完整的问出来。
纪舒温柔的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是没办法和小动物说话的,它们能搬走这么大块的馒头,是因为它们有很多,因为它们团结。”
“团结……”
谢婉呢喃了几句。
蚂蚁群已经把馒头块搬走老远了,二人周围也没了蚂蚁,谢婉这才想要站起来。
也不知道她蹲了多久,刚刚直起一点身子,就摇摇晃晃的往下倒。
纪舒眼疾手快的把人接到怀里,她也腿麻,好在喜桃一直盯着,才没让纪舒和谢婉摔成一团。
纪舒把谢婉抱在怀里的时候,手正好碰到她的肚子,瘪瘪的。
“谢谢……”谢婉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儿,抓着她衣裳的手忍不住缩了缩,但很快就松开了,轻轻道了声谢。
纪舒一用力,将她抱到石凳上坐好。
给谢婉揉了揉小腿,等她脸色好一些,纪舒才分出心神去看桌上的饭菜。
饭菜一点没有动过的迹象,那块馒头估计也都被她喂给蚂蚁了。
纪舒无声的叹了口气,问谢婉:“带你的嬷嬷去哪儿了?”
谢婉双手乖巧的放在膝上,“嬷嬷没来,六姐、带婉婉来。”
六姐?谢上善?
“饭菜是六公主给你留的吗?”纪舒继续诱导。
谢婉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六姐让我趴着……学小狗……姐姐,笑,我逗姐姐开心,她们看够了,都,都走啦。”
谢婉又是说又是慢吞吞的比划,纪舒和喜桃都看懂了。
纪舒脸色十分阴沉,喜桃气的一张小脸通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无耻!”
谢上善这是把谢婉当然乐子,带出来取乐的!
九公主本来就不爱说话,复杂的也说不清楚,更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在皇后跟前露馅的可能性又低。
纪舒长舒了一口气,对谢婉说:“公主,六公主从什么时候起,让你做这些的,她之前不是在禁足吗?你做这些,皇后娘娘知道吗?王爷知道吗?”
谢婉像是被戳了死穴,本来安静的小孩儿,突然慌张的摇头。
“不、不、不告诉娘亲、哥哥!不告诉!婉婉不听话,娘亲哥哥,不要婉婉。”
小姑娘越急说的越慢越混乱,忍不住掉了眼泪。
纪舒哄了好几句,谢婉看她似乎是不领她告状了,才慢慢冷静下来,小身子蜷缩在纪舒怀里,抽抽搭搭的。
纪舒等她冷静下来,才慢慢跟她梳理,将之前谢上善留在她脑袋里的恐惧全部拔出。
废了好一番劲儿,谢婉听得一知半解,虽还是抗拒跟纪舒去见皇后和汝南王,但好在不会哭的那样惨了。
她顶着一双红红的眼睛,问纪舒:“说了,娘亲、哥哥,还要婉婉吗?”
“他们永远都会要公主的。我保证。”
小姑娘心肠软的要命,就跟轻易信了那群混蛋一样,对纪舒的话,也是说了几遍就相信了。
她担忧的攥着纪舒的指头,一字一句说:“六姐,父皇喜欢,婉婉,父皇不喜欢……”
纪舒反将她的小手轻轻握在掌心,温柔的说:“公主这只小蚂蚁,搬不动馒头,我们一起搬,就一定能搬得动。”
“婉婉、不搬、馒头。”谢婉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
纪舒忍不住笑了,她忘了谢婉还懂不了这种比喻,笑着说:“对,公主不搬馒头,我们帮公主把公道扳回来。”
纪舒一路上又仔细问了谢婉,慢慢剥丝抽茧,才分析出谢上善这样欺负谢婉,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但让她学狗趴在地上吃残羹冷饭,则是在她禁足被解以后。
想也知道谢上善是为了报复,报复那天皇后害她和她母亲赵贵妃,被禁足圈禁。
谢上善到底是有手握龙形玉佩出生的光环,天治帝对她宠爱有加,时至今日早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愤怒,谢上善以带谢婉见世面为由,带她出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纪舒在封赏宴还没开始前,悄悄溜出了乾西王府。
趁着天色还早,立即赶往皇宫,递了牌子求见皇后,很快就被皇后身边的孙姑姑接进了皇宫。
皇后得知纪舒带着谢婉进宫,大吃一惊,谢婉见到皇后,一路小跑扑进皇后怀里。
皇后惊讶不已:“祁夫人,你为何会跟九公主在一起?”
“臣妇是在乾西王府的封赏宴上遇见九公主的。”
“乾西王府的封赏宴?本宫没说要让小九去,是谁带她过去的!”
“据臣妇所知,是六公主将九公主带去的。”
提到谢上善,皇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顾不得纪舒在场,反复检查了谢婉身上。
“你六姐对你做什么了?母后不是说了不能随便和他们出去的吗!带你的妈妈呢!”
谢婉被皇后吓到,一个劲地挣扎。
纪舒出言劝阻:“娘娘还是先让孙姑姑把九公主带下去吧,剩下的事让臣妇慢慢告诉娘娘。”
皇后听完事情经过,气得维持不住温和姿态,眼睛红了一圈。
“谢上善!赵贵妃!实在欺人太甚!本宫这就去告诉皇上!”
“请娘娘先将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全部都关押起来。想来这群人里必定有赵贵妃和六公主的眼线,只有找出此人,才有证人。”
毕竟谢上善只是羞辱九公主,九公主身上找不出伤痕,若没证人,轻易就能够脱罪了。
皇后立即吩咐了下去,抹了眼泪,斗志昂扬的直奔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