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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六十章 悠悠天地,以祭浩荡兵锋
    天光缓缓升上云端。

    进出定安地界的商旅行人相隔东城门外的军队两百丈停下,眺望远方的城楼,嘀嘀咕咕,好奇的人越来越多,凑过来看起热闹。

    城中百姓也蜂拥至城东市集,将地上的空位、街道、茶厮酒楼占据,无数目光望着的城楼上,一杆白幡陡然立起,顿时一片哗然。

    “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要祭奠世子?”

    不少人纷纷猜测,也有眼界的文人雅士,心里泛起了一股莫名激动的情绪,很有可能今日会亲自见证一段历史时刻。

    这样的氛围迅速蔓延,定安官府这边其实早有了准备,严加戒备街道可能出现的乱局,定安太守孙叔武为此熬了数夜,白发都多了几根。

    戒严的街道上,此时一辆囚车被捕快衙役要送至城头,囚车里的人,街上的百姓大抵知道是谁,围观中有江湖人、闲汉捡起石子朝囚车扔了过去,还有从茶厮二楼上扑下滚热的茶水,差役连忙过来喝止,倒也未为难他们,只是将人驱走作罢,甚至一些得了便宜的浪荡子们,爬到街边树上,朝囚车里的人接连吐了几口吐沫。

    杨俊脸上、头上传来疼痛,缩在囚车里抱着脑袋,哀求着外面街上的人别打了。

    不久,囚车在东门城楼停下来。

    一侧的石阶,全身披甲,系着麻绳的苏辰,对于身后家人疑惑的声音并没有理会,交织而来的视线里,他神色肃穆、冷峻的跨上阶梯,抬起步履落下的瞬间,他停了停。

    踩去,一切都将不同了。

    苏辰抬起脸,望向延伸而上的石阶,微微有些出神,没人能看到他眸底泛起了情绪的波动,以及往昔的记忆,和兄长微笑的面庞。

    “……变成小孩子了……”

    “这叫燕国吗?不是慕容氏的燕国啊……北宫氏,没听过。”

    “辰儿,你又干了什么,那些牌位你放在家里作甚?!”

    ……

    思绪一闪而过,苏辰目光凝聚,悬停的步履稳稳踩上石阶,身形缓缓走去上方。

    ……

    “小弟,到大哥这里来!”

    树荫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朝着他招手,笑的温和。

    “放心,大哥会保护你!”

    饭桌上,成婚已久的兄长笑着他在肩头拍了拍。

    ……

    苏辰缓缓走过一阶又一阶,眼角微微有些湿痕。

    ……

    “那就拜托三弟了。”

    离去的身影停下脚步,在他胸口轻轻擂了一拳,“对大房心里不喜,也不要表露出来,往后大哥再给你物色几房美妾。”

    长途漫漫,远行的兄长站在道路间拱起手:“为兄离开一阵,家里就靠你了,父亲那边有空便多帮衬一些,到时候大哥从京城给你带礼物回来。”

    将死的护卫挣扎着捏紧他的手:“小侯爷,我保护好世子。”

    “我叫苏雍,苏家人,不怕死!”

    记忆里的画面停了下来,那是雪地之上,狼藉的身影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看着扑来的一道道人影,将兵器架在了颈脖。

    思绪回转,苏辰已站在城头上,前方素白的旗幡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

    他回头看了一下走过来的石阶,下方的家人、街上的百姓变得渺小,抿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出的望过来。

    “大哥,今日后……”苏辰转回头深吸了一口气,走向前方墙垛,“……今日后,我为你报仇,这片燕土也将我脚下。”

    低喃的话语在唇间说着,走近墙垛,一侧的郭嘉、荀彧朝他拱手躬身。

    天光照着人的影子映在城墙地砖上,步履沉沉站定,‘雪见’的红絮轻摆间两侧是甲士齐步走来,甲胄、刀兵发出碰撞,哐哐直响。

    刀兵剑戟,分列左右。

    有士卒端了木盘过来,苏辰接过酒杯捧过头顶,望着下方黑压压一片人影,然后将酒水横倒下去,他声音在沉稳而厚重。

    “这一杯酒,敬这片天地,为我乃至城中千千万万百姓开辟存活之根基!旱情数月苍天无情,但也有雨露细润无声,也有大地葱郁,为我等撑起房舍、田野!”

    空杯放下,再举过一杯,望向城外数万大军,酒水缓缓倒下城头。

    “第二杯,敬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以及近日以来为抵抗朝廷兵马而战死的英灵,在此间为他们道一声:饮胜——”

    “这第三杯……”

    苏辰端着酒水,声音停顿了一下,“当祭旱情数月死去的百姓,祭为旱情奔走的世子苏雍,也祭这片天地间四方神鬼…….”

    双手捧起的玉杯再次倒下,然后咆哮而出:“祭……这次将来的战事,或途中、或沙场、或伤痛可能逝去的,为定安能有安宁而奋勇作战的数万敢战之士——”

    高亢的声音在原野、城中上空回荡,苏从芳想起了死去的大儿子、素嬛闭上眼睛小声抽泣、苏烈沉默着捏紧了仅剩的一只拳头;郭嘉、荀彧满意的笑着点头。

    空旷的原野上,董卓咧嘴笑起来,抬手在战马头上拍了拍,眼中全是欣赏之意;吕布目光复杂,他扫过周遭,不少兵卒正偷偷擦拭眼角,一旁的张辽神色肃穆,眼中有着回忆的光晕,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曹公站在铜雀台举酒舞槊,威赫四方;乐进捏紧刀柄,浑身微微颤抖。

    阳光攀上云间,淡淡暖意的光芒照在脸上。

    城楼上,苏辰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

    “你们知道我苏辰,其实没什么宏图大志,只想在定安城里嬉笑怒骂,在父兄庇佑下,清清闲闲的过完一辈子。我祖上骠骑大将军苏护,立下偌大功劳,福泽子孙,但自旱情以来,朝廷不管不问,全靠不多的粮秣支撑嗷嗷待哺的灾民……”

    “……数月啊,树皮刮没了,草根也掘尽了,飞禽走兽吃得也差不多,这数月当中,有多少饿死,有多少人易子而食!朝廷呢?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明亮的奢华大殿之中,纵情歌舞饮酒取乐,他们还召开朝王会,有那些时间,他们也不愿多看一眼数州饥饿的百姓!”

    苏辰目光冷漠,声音却格外响亮。

    “数州百姓何时落的如此饥肠辘辘,衣不裹体,食不果腹,何时落的如同蝼蚁般轻易死去!”

    天光耀眼,一声声咆哮的话语响彻城墙。

    “……尔等是否也出自百姓之家,家中父母妻儿若是饥饿而死,眼睁睁看着家破人亡,你们是否能咽下这口恶气!”

    “杀!”

    “杀!”

    “杀!”

    天光明媚照过一道道人影,呐喊的声音从城下数万兵海中整齐的爆发开来,一支支长矛轰砸地面,形成一股惊涛骇浪冲上天空。

    巨大的声响,响彻城里城外,街道上的百姓眼眶微热,也跟着呐喊起来,声音徘徊,久久不散。

    荀彧按着剑首,转身走到苏辰一旁,接过旁人递来的绢帛,举起展开。

    “开乾二年,定安侯苏从芳告功勋王侯,诸地刺史、太守、部监、郡卒正、连率、大尹、尹、尉队大夫、属正、属令:

    吾苏氏高祖燕国从龙功臣,官至骠骑大将军,封定安侯是也。受封以来,惟知循分守法,今新皇嗣位,尊任残贼,信用奸佞,诛戮忠正,太师文弼,诸文臣武将,不加阻止,横起大祸,屠戮吾子。

    吾长子良善厚德,学识渊博,却诬陷于收卷宦官,替换试卷,欺君之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焉。又以教子无方,治下邪教横行,渎职之过污吾名矣。

    吾治下饥民少矣,一城之安定,河清海晏,未损一城之草寸也,非新皇之说辞也。实乃夺功勋之权,分裂郡国。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方有尺寸之地。如今家国乱贼当道,为祸天下苍生,亵渎列代大燕君王……”

    ……

    定安城,苏府上方,三道身影立于房顶青瓦之间。

    “苏家子,有此风范,当像孤也。就是为何这徼文,听起来有些耳熟。玄德公,你说呢?”

    曹操身旁一人,两鬓斑白,身长七尺有五,双耳颇大,着帝袍,脚踏云履,腰系印玺,听到问来的话语,脸色如常,只是轻说了声。

    “讨曹操檄文”

    曹操:“……”

    ……

    “……今朝无正臣,内有奸恶,民以兴兵而伐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予躬,实欲求生,不得已也,忠与奸恶不共戴天,必奉天讨,以安社稷,有不从命,武军平之。

    驰命天下,复吾爵号。然后还师振旅,橐弓卧鼓。申命百姓,各安其所,庶无负子之责。本藩仁义素著,赏罚久明。先机者有不次之赏,后至者有不测之诛。一身祸福,介在毫芒;千古勋名,争之顷刻。师不再举,时不再来。

    广宜恩信,布告海内各州并举义兵,同匡燕国社稷,亦告知家国之念,免袍泽相残、同室操戈。”

    徐徐读檄文声音里,苏辰紧抿双唇,望了一眼‘奠’字的白幡,缓缓拔出佩刀。

    旌旗招展,苏辰抬起刀锋,映着天光举过头顶,随着檄文的声音停下,他话语雄浑:“今日吾自领骠骑大将军,尔等整兵备武,要万千百姓享得太平,只能挥兵继续北上,你们!!可惧死否?!”

    “不惧!”

    无数的声音汇聚,冲上云霄,震响天云。

    刀锋在阳光里划过一道轨迹,苏辰城外黑压压的兵马,刀身颤出轻鸣。

    “——北伐!”

    咆哮的声音里,披风徐徐抚动。

    整个定安城的天空下兵马鼓动,无数的人在官道间、山林间奔走起来,一道又一道消息也都在奔走中汇聚,又以快马通往各州传讯,真正的大战开始了。

    不久之后,苏辰立于定安,发出檄文的消息传遍各州,十万大军开拔自容州地界,作为这支军队统帅的贺近臣感受到的将是前所未有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