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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二百八十三章 赤子之心,调虎离山
    五月三十,晴。

    万里无云,晴空万里。

    京城,朱雀城,灵欢坊,梨春楼。

    作为一家拥有近百年历史的老字号,梨春楼位于洛水河畔,主营茶与酒。

    茶是苍江以南九黄山里上好的茶,酒是京城渠县千年窟酿出的好久。

    和其余妖艳贱货不同,梨春楼里边儿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茶就是茶,不是那像新茶芽儿一样嫩的女人,酒就是酒,没有乌烟瘴气的大烟。

    一来二去,那些个抱着各种各样心思的老油条都对这儿敬谢不敏。

    唯独真正的文人雅士,方才喜欢登上这梨春楼,饮酒作诗。

    上午时分,小二整懒洋洋地坐在柜台打盹儿。

    却突然眼睛一眯,瞅见那大门口走进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男子。

    小二赶紧揉了揉眼睛,迎上前去。

    “客官,茶还是酒?大堂还是雅阁?”

    只看那年轻人环顾了一遭,指了指头上,“有约了,六楼山水阁。”

    小二听罢,当即一愣。

    六楼山水阁?

    那不是那位公子常订的雅阁吗?

    那位来自深宫,不染人间烟火的公子。

    这么多年了,还没听闻过他邀请过什么人来。

    但对方既然一口报出了名儿,小二也顾不得惊讶,一抬手,

    “您请!”

    余琛婉拒了小二带路的请求,顺着古拙的木头阶梯,迈步上楼。

    ——咚咚咚。

    片刻后,山水阁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布衣少年正呆呆地望着窗外。

    听闻敲门声,一愣,下意识道了声,“请进。”

    古色古香的木门被推开,少年却没有看到预想中小二和侍者的身影。

    反而在那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年轻人。

    布衣少年一愣,一拱手:“阁下是?”

    “姓名不过代号罢了,不提,不提。”余琛摆了摆手,径直坐了下来。

    若是别人听了这话,怕是当场就要捋袖子骂人了。

    但这布衣少年却毫无恼意,眼中反而露出一缕饶有兴趣之色,“也对,姓名而已,不足挂齿,请坐。”

    说罢,取出一个茶杯,倒了一杯茶水。

    余琛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看向桌上,只有一壶清茶,一叠卤水豆干儿,简单得很。

    然后,他目光向上,打量着这个布衣少年。

    ——清澈。

    这是余琛的第一感觉。

    就像是那深山老林里,和熙阳光下,透亮的汩汩溪流一样。

    而那双澄静的双眸,更是好似要将人看穿一样。

    怪不得文圣老头儿说他乃是赤子之心,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此人,不是别人。

    正是当朝宰相,三圣之一,宋相的学生,贺子秋。

    据文圣老头儿所说,这少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怪物,赤子之心,通明透彻,从小就跟着宋相一同,被收为学生。

    而今儿余琛来找他,不为别的,自然就是要为闯入皇宫劫人做准备。

    先前不是说了么,以余琛如此的境界与道行,皇宫里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只有两个人。

    国师,宋相。

    这月底了,国师闭关。

    就只剩下宋相了。

    而想要将宋相引出来,调虎离山,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毕竟那位一天到晚都在深宫里边儿,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

    但文圣老头儿又说了,宋相有个学生,每旬的最后三天都会来这梨春楼最顶层的山水阁里做功课。而他的功课,就是看那红尘滚滚,芸芸众生。

    此人,也成了引出宋相的关键。

    余琛落坐以后,那贺子秋又看向窗外,望着那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言不发。

    ——这不是轻慢,而是他生性本就如此,异于常人。

    余琛也不着急,就等着他看。

    直到晌午时分,贺子秋方才收回目光,见余琛还坐着,不好意思一笑:“小生一旦专注一件事,便易走神,招待不周处,阁下见谅。”

    余琛摇头一笑,随口问道:“小先生在看什么?”

    贺子秋一愣,也不隐瞒:“老师让小生每月后三天上午,都来这梨春楼,看底下芸芸众生百姓。”

    “看出什么了么?”余琛又问。

    “小生天资愚钝,至今不懂老师用意。”贺子秋惭愧一笑。

    “无妨,你还年轻,早晚会看明白的。”余琛摇了摇头。

    “阁下找小生又所为何事。”贺子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开口道:“君子之交,当推诚置腹,可阁下却隐藏真容,却是颇为不好。”

    话音落下,余琛浑身一震,眼睛一眯:“你看得穿?”

    森罗鬼面的伪装,至今还没遇到能看穿的,想不到今儿竟栽在一个少年手里。

    “小生又没有那火眼金睛,自然不看穿。”贺子秋目光清澈。摇头道:“不过小生却能看到,眼前这幅模样,似乎并非阁下真容。”

    余琛听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暗叹,怪不得文圣老头儿都说这家伙是怪物,果不其然。

    仅凭直觉,便能察觉自个儿易了容去。

    当即又道:“小先生还看到了什么?”

    贺子秋一抬眼,盯着余琛仔仔细细打量了十几个呼吸,方才开口,“小生在阁下眼里看到了一条灰线。”

    “灰线?”

    “对,灰线。”

    贺子秋挠着头,好像在想怎么解释,良久才开口道:“线分上下,上边儿是阳光,鲜花,白云,蜜糖……天下美好,尽聚一堂。”

    顿了顿,他皱了皱眉头,“下边儿……是白骨,残肢,断头,血海……世间森罗,莫过于此。”

    说着说着,他流露出极大的好奇之色,“从上边儿来说,阁下应当是个温和,善良,怜悯,慈悲的绝世善人。

    而从下边儿看来,阁下又是一个杀人如麻,沾满鲜血的血手人屠。

    但偏偏,两边都是如此真实,两边都是阁下自己,当真……妙不可言。”

    余琛听了,一愣。

    虽然贺子秋说得抽象,但他大抵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对那苦难深重的百姓,的确充满了怜悯慈悲,那些遗愿,大多也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想去做。

    而对于那些恶贯满盈的家伙,他的手段只会比他们更加残忍,更加血腥,更加……不能言说。

    “小先生厉害。”余琛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心想要是这家伙再长大一些,上了朝堂,坐上他老师的位置,那对于整个朝廷的衮衮诸公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不过,虽说天生慧眼,赤子之心,但终究是少了一些世俗和圆滑。

    比如这会儿,在贺子秋还是一个凡人,而他又看穿了余琛的伪装后,就不应该在不清楚对方是否有恶意的情况下将一切全盘托出。

    想到这儿,余琛大抵明白了,宋相为啥让这贺子秋每个月抽三天来看这芸芸众生。

    “不过我今儿来,不是为了小先生。”余琛抬起头来,言归正传:“而是替人传一句话。”

    贺子秋一愣,“什么话,传给何人?”

    “给小先生的老师,当朝宰相。”余琛也不藏着掖着,开口道:“告诉他老人家——三年之约,岁在今朝,今夜子时,梨春楼上,山水阁里,不见不散。”

    贺子秋听了,愣了好久。

    后面那几句他倒是听懂了,大概就是让他老师今晚子时来这梨春楼山水阁见面。

    但那什么“三年之约”又是什么,从未听老师提过。

    “阁下,这……”

    贺子秋抬起头,还想问点什么,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只剩那还在冒着腾腾热气儿的茶杯。

    “三年之约?”

    下午,宰相府。

    宋相坐在书桌前,听着贺子秋的话,噌一下站了起来!

    那眼里透着贺子秋从未见过的惊讶之色。

    ——当初哪怕是那海外邪修入侵时,老师都未曾露出过这般表情。

    “老师,您与什么人在三年之前有过约定么?”贺子秋恭恭敬敬站在书桌前,愈发好奇,毫不避讳,开口便问。

    “有。”

    宋相沉默了良久,才长吐出一口浊气,道:

    “为师钟爱围棋,三年前曾与人鏖战一天一夜,未分胜负,谁也奈何不得谁,谁也破不开谁的局。

    当时天色已晚,为师与那人都还有要事,便约定封存棋局,回去思考破局之法,三年之后再酣畅淋漓一战——倘若是三年之约的话,就只有这件事儿了。”

    贺子秋一听,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很清楚老师的棋技,不说天下第一,反正天下前三是没跑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在那棋盘上与他杀得有来有回,不分上下呢?

    想到这儿,贺子秋开口赞道:“京城竟还有这般棋师能与老师对弈而不分上下!”

    “是啊,有这么一个人。”

    宋相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回忆之色,摇头道:“但,不可能是他。”

    贺子秋脸上一滞,几乎下意识开口问:“为何?”

    “因为那个老家伙,你认识。”

    宋相看了布衣少年一眼,开口道:“不是别人,正是那曾经的稷下院长、书山之主、大夏文圣,如今的朝廷逆贼,不可言说的禁忌之人,李寰。”

    那一刻,贺子秋直接人傻了。

    “为师倒是要去看看。”

    宋相站起身,面无表情:“究竟是哪个……在装神弄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