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贤诏,遍观华夏历史,并不少见。
无论是汉高祖刘邦,汉武帝刘彻,亦或是魏武有遗风的曹操,都颁布过求贤诏或求贤令,旨在为国求材,揽天下英才为己用。
在科举制尚未产生的隋唐之前,求贤诏是对察举制的一个重要补充。
因为察举制是各州府长官向中央朝廷举荐人才,自然而然的,人才的解释权就落到了这些地方要员手中。
近水楼台先得月。
优先被举荐给中央朝廷的,自然是和地方要员关系亲近之人,譬如好友师门,譬如弟子晚辈。
这样做,虽能大大节约朝廷选材的成本,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被举荐人和举荐人之间的强绑定,最终导致世家门阀的兴起。
门阀子弟有师门长辈看顾,哪怕才学稍弱,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反观平民百姓和寒门弟子,想要更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
求贤诏的出现,就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条临时的晋升通道。
不止是华夏,在这个世界,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楚国历任皇帝,几乎上位之后,都发布了求贤诏。
甚至,因为这个世界诸子百家极为兴盛,天下人才中,有近六成出身于此,因此问题显得更加突出。
只是由于诸国纷争不断,才将这个问题暂时遮掩了下去。
但出身诸子百家的臣僚彼此联系,在朝堂上自成一派,为了自家学说互相争斗,对于整个国家而言,显然是不利的。
一方面阻碍了国家的发展,另一方面更隐隐威胁到皇权。
齐国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王匡身为皇帝,在一些大政方针上,甚至要咨询佛门【大菩提寺】的意见。
这对于唯我独尊的皇帝而言,显然是无法接受的。
因此,赵钰在有了自己的基本盘,掌握了军权后,要做的,就是把人才的解释权和选拔权尽数收归中央朝廷。
于是,便有了今天朝会上,赵钰借着淳于庆一案,向兵部发难,顺带着提出选拔人才,将察举、求贤和科举这三张牌一并打出。
赵钰之所以这样做,是有讲究的。
这个世界虽然发明出了纸张,但好纸难求,因此大部分典籍都是用竹简或帛书进行记录。
竹简沉重,帛书易腐,远不如纸张来得便捷,也不利于文化的传播,知识的推广。
因此在造纸术完善,印刷术推出之前,赵钰只是将科举制度提出来,让朝中众臣有个心理准备。
这也是赵钰为何如此重视墨家的原因。
哪怕是真要开科举,也是在神京周边范围内小规模的试行。
在纸张大规模普及前,察举和求贤才是赵钰获取人才最重要的途径。
殿中百官,听到赵钰所言,纷纷愣住。
察举他们懂。
让地方主官为朝廷举荐人才,一方面能为国出力,一方面也有利于拓展自身人脉,朝廷和地方也算是各取所需。
求贤他们也懂。
朝有梓进,野有遗贤,求贤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扩大朝廷选材的范围,对朝廷而言,是件好事,他们自然不会反对。
只是,这科举又是什么?
大部分文武百官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懵逼”。
早就被赵钰提前告知,心中有所准备的狄仁杰起身上前,拱手道:
“陛下,您的意思是,以考试来确定对方是否是贤才?”
赵钰微微颔首,赞许道:
“怀英所言,正是朕心中所想。不错,分科取士,举贤才而用之,此,是为科举。”
礼部尚书曹奂犹豫片刻,方才皱眉道:
“陛下本意虽好,但若科举实行,举国上下,必然应考者众,又如何来界定对方是浑水摸鱼的庸才,还是朝廷急需的贤才呢?”
赵钰哈哈一笑,道:
“曹卿放心,朕今日既然提出来,自然有所考虑。依照察举之法,将参加科举之人尽数集中起来,以策论考之,以分数衡之。分高者,才高;分低者,才低,如此而已。”
察举制,也有考试这一环节,用以测试对方是否真有才学,能为国所用。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环节逐渐成了走个过场。
考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能答个大差不差,马马虎虎,就算是过关了。
户部尚书周瑞出列奏道:
“陛下,若科举一出,这世上想要入朝为官者,定然景从云集。其中,不乏有大才,但也定有小人,妄图浑水摸鱼。期间所需花费,定然不菲。”
组织一场全国性的考试,其中所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绝对是一个大数字。
户部这半年来好不容易喘了口气,裤腰带不用勒这么紧了。
要是来这一遭,恐怕又要过上苦日子了。
“人力,人才,技术,此三者,乃争霸之本,不容有失。为国选材,这点代价,朕还是承受得起的。科举一事,事关重大。朕知道其中轻重,不会贸然在全国推行,暂时只在京都府周围诸府试行。”
知晓这位老丈人是想为自己省钱,赵钰顿了顿,又笑道:
“国丈放心,此次南征大胜,缅国赔偿我朝金银珠宝合计近三百万两,用在科举一事上绰绰有余。”
听到这句话,周瑞顿时放下心来。
“陛下高瞻远瞩,臣心中再无疑虑。”
他在退回队列的同时,隐晦的向曹奂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这小三百万两,足够户部支撑到夏税入库了。
然而,他终究是高兴太早了。
“科举一事,分文举和武举两种。文举由礼部和国子监负责筹办,武举则由枢密院和兵部负责。除此之外,墨家弟子杜云山升为工部右侍郎,负责筹建教武堂。”
还有武将的好事?
听到赵钰说出“武举”两个字,殿内武将无不眼中一亮。
科举分为文举和武举,陛下此举,岂不是说明,武将和文臣的地位是平等的?
这对于一向被文臣所压制的武将团体而言,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英明莫过于圣上!
所有武将心头都浮现出这句话来。
甚至有些人已经暗自决定,谁要是还敢拿科举一事说三道四,给陛下添麻烦,那就先过他们这一关!
只是,相比于科举一事,墨家弟子入朝为官一事,被众臣有意无意的忽略了过去。
人群之中,杜云山向周瑞微微拱了拱手,嘴唇微动,传音道:
“周尚书,还请多多关照。”
扫了一眼对方,周瑞颔首回礼,没有多言。
区区一座教武堂,应该花费不了太多银子。
如今他周瑞周大国丈有陛下背书,新入库白银近三百万两,这区区小钱,他还不放在眼里。
赵钰见再无人出列,微微颔首道:“既然诸卿无疑问,此事就定下来了。”
“喏。”
群臣纷纷应道。
赵钰看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会意,朗声唱道: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担任钦天监监副的韩庭荒整了整衣袍,高举笏板,道:“陛下,臣有本奏!”
见是钦天监中人有事要奏,大殿中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因为钦天监虽然负责天文历法,职责重大,但在朝会上却经常扮演小透明的角色。
杜云山也好奇的看向对方。
没想到,阴阳家也在楚国落子了。
“韩卿,讲。”
赵钰看到是韩庭荒,心中不由一紧。
钦天监虽然经常不上奏,但一上奏,定然是大事,莫非……
韩庭荒肃容道:“陛下,这数十日来,臣等夜观天象,见五星皆白,岁星处于牛、斗之间,实为大旱之相。臣恳请陛下,望早做准备,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果然!
赵钰心头暗叹一声。
韩庭荒是阴阳家弟子,对于星象了如指掌,看来他通过星象也发觉了蛛丝马迹。
“看来韩卿也有所察觉。”赵钰叹了口气,道,“朕领军回朝时,便见沿途诸府气温异于常年,农田土地有龟裂趋势,本以为只是个别地方。如今听韩卿所言,可见此次旱灾波及范围甚广。”
“即日起,着令各府县详细调查本地荒田及水利设施,绘图上报,以备开垦和兴修。不论官民,指出陂塘、堤堰、沟洫利弊,且行之有效,可按功利大小给奖。有大功者,不仅推行全国,更刻碑以记。除此之外,监察院派巡查御史到各府巡视,监察实施情况,督促各州府兴修水利。若有懈怠者,严惩不贷!如今是六月,希望在大旱来临前,能赶得及……此事,工部和户部定要当做头等大事来处理。”
“臣等遵旨!”
周瑞和工部尚书马冼急忙出列领旨。
看着马冼那张笑脸,周瑞心中别提多郁闷了。
这么搞下去,那三百万两白银都不够花的,更何况这钱还没到户部国库内呢,只能先用老底垫着。
就在此时,周瑞又听赵钰说道:
“既然兴修水利,那让各府各县一并把办书院一事也办了吧!水利事关民生,办学事关教育,两者皆不可轻忽。”
陛下,您这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吧……
这开科举,办书院,兴水利,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需要大笔大笔白花花的银子。
周瑞在心中哀叹道。
水利和办学,都是烧钱的主啊,再让陛下这么搞下去,他这个户部尚书还不如直接辞职得了!
“事分轻重缓急,为应对今夏大旱,先以兴修水利为主,卿等不必太过慌乱。今日朝会就暂时到这里吧。”
说罢,赵钰从龙椅上起身,向殿外走去,高力士连忙跟上。
百官见状,连忙俯身拜倒,齐声道:
“臣等,恭送陛下!”
见赵钰的身影渐行渐远,工部、兵部、礼部、枢密院一众官员在各自主官的带领下,向以周瑞为首的户部官员围了上来,各自面上带笑,纷纷说道:
“周尚书,你看……”
“这次科举一应事务,全靠诸位大人鼎立支持了。”
“李兄,我们礼部也不要太多银子,三五百万两也就马马虎虎够了。”
六部之中,户部掌管掌管全国土地、户籍、赋税、货币、官员俸禄、财政收支等事务,主要负责掌管国家的财政大权,是一国朝廷的钱袋子,因此也被称为地官、财神爷。论起重要性,仅次于被称为“天官”的吏部,是六部中第二重要的衙门。
如今天子发话,这四个部门想要完成任务,做出成绩,首要问题,就是找户部批钱。
“去去去,老夫还要好好找陛下说道说道呢!”
周瑞没好气的瞪了一众同僚一眼,排开众人,向着赵钰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名户部官员看着自己主官离开,心中羡慕之余,忍不住说道:“这一会,周尚书是要为银两头疼喽。”
在同僚们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周瑞作为主官是借口能跑,但自己这些属官却是想跑都跑不了……
不过,此时,这四部官员却在代枢密使贾诩的建议下,将这些户部属官抛在了一旁,围在一起商议了起来。
“诸位,大家都是为了圣上办事,若是因为些许银钱撕破脸皮,不仅落了各部面皮,圣上那里也不好看。依本官之见,不如我等先划分好各自比例,然后再一同去向周尚书要钱。无论到手银两多少,总之把摊子支起来,陛下那里也好交待,再说其他不迟。”
听到贾诩的建议,众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各部主官方才纷纷点头。
“贾大人乃老成谋国之言,就依贾大人说的办。”
于是,四部官员直接在太极殿偏殿开始就此次银两分配问题讨论起来,时不时还有激烈的争论声从殿中传出。
紫寰殿中,接过高力士递来的贡茶,周瑞小心翼翼的坐到圆凳上,方开口诉苦道:
“陛下,您可把老臣给害苦了!”
赵钰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国丈,你身为户部尚书,又有什么能难得住的?”
周瑞脸上愁苦之色愈发浓郁。
“老臣不敢瞒陛下,户部银两本就有些捉襟见肘,陛下这三管齐下,涉及银两甚大。臣等累些没有问题,就怕误了陛下的大计啊。”
赵钰扫了一眼周瑞的表情,笑着追问道:
“国丈可是为银钱烦忧?”
“知老臣者,陛下也。”
“国丈莫给朕戴什么高帽子,”赵钰挥了挥手,“方才朕在朝会上已经说了,科举、水利、书院,这三件事虽都重要,但也有轻重缓急之分,目前重点是兴修水利,以应对夏季大旱,然后才是筹办科举,兴办书院。”
周瑞拱手道:
“臣也是作如此想,只是枢密院、兵部、礼部等诸位大人不这么想啊。而且,若真如钦天监所言,那么今年夏税恐怕远不如往年,兴科举与办书院恐怕需要拖到来年才行。老臣是怕,这样会误了陛下的大计。”
听到周瑞这般说,哪怕知道他是在诉苦,赵钰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此事说到底,不过是银钱短缺的问题。此事易尔,朕给国丈出几个主意。”
周瑞眨了眨眼睛。
他是来找陛下诉苦的,希望陛下同意动用内库所存金银,只是听陛下的口气,他似乎有其他的办法。
周瑞急忙危襟正坐,道:
“臣恭听陛下圣谕。”
赵钰伸出一根手指,道:
“其一,此次兵部出事,涉及臣僚众多,等贺拔卿抄没家产后,朕会让他将其中白银运到户部,充入国库,此次朕内库一分不取。缅国赔偿我朝近三百万两白银,朕同样分文不取。如此,可行?”
虽然这钱沾血,但是它能救急啊……
周瑞毫不犹疑的点头道:“陛下圣明,如此的确可行。”
“其二,办书院一事,国丈可着人暗中透露给诸子百家和民间那些豪商富贾。面对这等机会,只要诸子百家不傻,想来愿意承担其中一部分资金;至于那些豪商,国丈可答应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出资帮助修建,朝廷可以给他们在书院里刻石利碑,以作纪念,捐助银两多者,甚至可以给他们子弟参加科举的名额。只是其中尺度,国丈需和各地官府把握好才行。”
周瑞越听,眼神越亮。
对啊,朝廷缺钱,不代表诸子百家和豪商富贾没钱,相反,他们反而富得流油。
诸子百家为了扩大自家学说影响力,豪商富贾们为了和官府的联系更加紧密,为了获取科举名额,让儿女子孙更进一步,肯定愿意和官府合作,出资办学。
甚至,他还联系到了兴修水利上。
“陛下,兴修水利一事,是否也允许商人参与其中。”
赵钰点头道:“国丈能举一反三,朕心甚慰之。不错,水利一事,也可按照办学的思路进行。但是,商人们投钱可以,给他们立碑表功也可以,但绝对不能让他们插手其中。水利设施必须保质保量,这是朕的底线。”
见赵钰说得严肃,周瑞连忙点头。
“请陛下放心,此事老臣亲自督办,绝不让其中出半分差错!”
陛下将能够考虑的全部都考虑到了,那自己只剩下依旨而行。
就算是不为自己仕途考虑,但为了两个乖女儿,他也把这三件事给办妥贴了。
想起自己在宫中的两个女儿来,周瑞不由得感叹当日让她们姐妹入宫选秀的正确性来。
陛下如今不到而立之年,处理朝政却是滴水不漏,更兼英武果决,日后定能大楚一代明君。
两个女儿只要安分守己,好好辅佐陛下,日后也能得一个贤妃之名,青史留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