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马蹄声行走在塬道之间。
正午时分,终于见到了驿站。
信使大喜,奋起余力,快速冲了过去。及近,翻身下马,急匆匆地冲进了驿站。
片刻之后,驿站内奔出一少年,背着包袱,至既内选了一匹油光水滑的乘马,翻身骑上。
一妇人追了出来,大喊道:「么儿,先吃一口再走。」
少年摆了摆手,策马狂奔,向西疾行。
就这样一路奔行,于四月初五这天抵达了沈阳龙府,将急报呈递了上去。
一切完成之后,他瘫坐在地上直喘气,暗道天子跑得真快,已经入潼关数十里了。
「从哪里来的?」一三十许人的府兵推开了柴扉,好奇地问道。
「华阴。」
「这么小就当急递?」府兵赞叹道:「在你这个年纪,我才刚被乞活军裹挟,什么都不会呢。」
少年笑了笑,勉强站起身。
府兵身后出来一身材粗壮的妇人,手里提着一个木桶。桶很沉,不知道装了什么。
妇人披头散发,脸也有些黑,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晋人一一,梁人。
「给他来碗粥。」府兵指了指少年,说道。
妇人有些疑惑,似是听不懂。
「他!粥!」府兵一边做出留粥的动作,一边简略地说道。
妇人这才明白,左右看了看,又去灶间取了个木碗,盛满之后,来到少年面前,递给了他。
少年腹中正有些饥饿,吞咽了两下口水后,有些迟疑。
府兵哈哈大笑,道:「沈阳军府虽只设年余,然都是熟地,去岁收了不少粮食,朝廷也发下了不少赈济粮,昨日天子驾临,又遍赏绢二匹。一碗粟米粥而已,不值一提。」
少年这才接过,连声致谢。
香喷喷的粟米粥已经出锅一段时间了,只余温热,少年曦哩呼噜喝着,十分痛快。
府兵又看向那位妇人,指了指她的头发,道:「说几遍了?挽个发髻。此非羌地,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
妇人似是听懂了,唯唯诺诺而去。
她穿过一张小桥,到了对岸的地头,将粥桶顿于地上。
几个正在田间锄草的男女见了,纷纷放下锄头,拿着木碗来盛粥。
府兵从腰间取出弓梢,一边上弦,一边说道:「布谷鸟叫,正合农时。那片地也是我家的,荒着实在烦心,正好清理一番,种些黍豆。」
他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少年明白了。
那些人应该是他家的部曲,因为要干活,所以加了一顿中饭。
如果主家不给,那么部曲们一天就只会吃两顿,即早上出门吃一顿,晚上回家吃一顿,肯定是不饱的,但这也是如今绝大多数百姓的日子。
一天吃三顿,实在太奢侈了。
一天三顿猪膏蒸饼,那简直是罪过,大概只有官人才能享用了。
这位府兵其实心地挺好的,知道给自家部曲加餐,不是那等苛刻之人。
「弘农那边的府兵如何?」
「送信去过一回闾乡,看着不错。」少年很快喝完了粥,将木碗拿到河边,
仔细洗刷了一番,嘴里说道:「听闻几个军府官将凑钱请人烧了一窑砖,改建新房了。」
「真不错。」府兵感慨道。
少年将洗好的碗递了过去。
府兵指了指灶房,道:「自己放进去吧。」
少年应了一声。
这个时候,院外走来几个孩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见得府兵后,纷纷行礼放好木碗的少年一见,好像都是部曲家的孩子。
但这些孩童的夏言却说得不错,虽然仍带着些古怪的口音,却比方才那位妇人强多了。
见少年感兴趣,府兵轻笑一声,道:「待小儿长成,谁能说他们是氏羌?反正我看不惯的地方,都让他们改。」
「他们听吗?」
「听。」
「为什么?」少年下意识问道。
「大概是因为我心善吧。」府兵说道,说完,自己都笑了。
少年亦笑,但他觉得府兵说的可能是真的。
「我——」少年笑完,看了看天色,支支吾吾道。
「回家了?」府兵拈弓搭箭,只听「嗖」的一声,稍稍偏离。
射完后,他摇了摇头,叹息不已。
「是要回去了。」少年不好意思道。
「去吧。」府兵摆了摆手,又抽出一支箭,开始练习。
「嗖!」这一次正中草人。
「明日我也要去军府了。」府兵朝少年笑了笑,道。
「出征?」少年惊道。
「为天子扈从,西去安定。」府兵脸色一正,抚摸着弓身,道:「若要为天子厮杀,那也是本分。昔年在乞活军里时,真没想到有今日。」
说完,又抽出第三支箭,继续练习。
少年对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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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勋此时正驻于沈阳军府以西数里之处,
午后收到急报时,正在召集远近父老宴饮。
距离攻灭刘汉已经一年多了,关中偶有叛乱,但大体还算平静。
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损失的主要是匈奴,其他部落及时投靠了过来,除了冯翊郡之外,格局基本没动。
你没动人家利益,人家也没那么傻,非得上杆子一定要造反。
至于有没有蛰伏起来的野心家,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肯定有,还不少。但他们既然选择暂时蛰伏了,那就当他们真心顺服。
总之主打四个字:相安无事。
因此,当邵勋抵达关中时,土人、酋豪还非常给面子,纷纷前来拜见。
邵勋与他们言笑晏晏,实则腻歪透了,在接到急报后,便离席而去,召随驾而来的太保潘滔、尚书左仆射梁芬、中书侍郎沈陵、侍中刘闰中、抚军将军侯飞虎、西中郎将北宫纯、秘书监卢谌等人商议。
军报挨个传了一遍。
众人看完之后,尽皆沉吟,显然都有想法。
「陛下。」潘滔率先说道:「祖约举事之期并没有特别急迫。他方就任镇西将军领淮南太守,司马睿便是想动他,也会再等几个月。而今三路大军已经出动,平凉之役近在眼前,一切以西事为重。」
邵勋一听,笑道:「卿过虑了。朕起兵以来,腹背受敌,南北同时开战之事并不鲜见。昔年曹孟德据河南,亦如此这般。张硕有银枪中营六千、洪部三千、质子军五千、左飞龙卫府兵九千余,此骁锐之徒两万余人,辅以郡县丁壮、
沙海、河阳水师数千,又有何惧?或许无法南下合肥、东关,但守御寿春却不难也。」
潘滔说道:「陛下还是小心一些。寿春一失,合肥便近在眼前,吴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恐招至大战。」
「若有大战,我自河北调兵马。」邵勋说道。
「如此,臣无话。」潘滔说道。
大梁朝的兵力还是很雄厚的,尤其是可征调大量府兵,
此番西巡,左右金吾卫各出动了六千人,左右羽林卫各出动三千,右骁骑卫亦出动三千骑,这便超过两万步骑了,连带着黑稍右营六千人,已经西行秦州,
配属金正指挥。
留在身边的扈从部队则有亲军两千、黑稍左营六千、银枪左右二营一万二千、义从、落雁二军一万五千骑,外加临时征调的关中府兵两千余人,约三万七千步骑。
而在关东,除宿卫洛阳的一万八千府兵外,地方上依然可以调用数万人,只不过没必要罢了。
府兵这种部队是真的好使,谁用谁知道,
若非今年要打仗,邵勋还会继续下令设置府兵。尤其是胡人较多的关中,非常有必要增设几个军府一一此番冯翊、上郡叛乱,韩城、朝邑两防府兵就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把叛乱规模限定在了一个不大的范围内,没让其蔓延出去。
「陛下。潘公所言不无道理。」中书侍郎沈陵说道:「依臣之见,江东大族对寿春、合肥还是比较着紧的,一旦有失,必然群集大军,舟师巨舰溯流而上,
直扑巢湖。这里不好打,昔年曹孟德兵不可谓不精矣,然四越巢湖不成,只得空望濡须水,叹‘生子当如孙仲谋’。今时过境迁,或有变化,但陛下万不可大意。」
邵勋一听,微微点头,道:「景高所言不无道理,朕知道了。令祖约拖延即可,待击破张骏,朕亲至寿春治水师,会一会江东群豪。」
想当年,天王都亲至寿春(彼时为避郑阿春讳,已改名「寿阳」),派尚书朱序前去面见谢石,劝其投降一一听,好像不太吉利。
但不管怎样,南下恐吓一下吴人总是需要的。
这会直接灭晋可能有些困难,条件还不成熟,但打一场防守反击,问题不大。
难道八公山还能因为我创造什么成语不成?
「三郎,你尽快去一下秦州。」邵勋看向北宫纯,道:「金正为南路都督,
卿副之。听闻辛晏父子据罕,张骏亦忌之,你看看能不能劝降。他若愿归正,
朕立置河州,以他为刺史。」
「臣遵旨。」北宫纯立刻应道。
「靳准已经准备渡河,此先不论。」邵勋又道:「再催一催王雀儿,四月了,还在盛乐打转,要等到几时?子谅,诏书你来写,措辞可以委婉些。」
「是。」卢谌应道。
安排完这一切后,邵勋站起身,道:「天下就西北、江南、蜀中三地了,朕不想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