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葛琼去小谢山庭拜见,三叔皆闭门不见,今日是派山外的小厮通了行踪,来此等候,不料后来的葛琳都被请了楼上去,只留着他楼外等候,葛琳抬锦裳上楼,回头冲他笑,“大哥,你是又惹了三叔生气不是?”
自古忠义两难,车马游行,灯起灯落,他在楼外苦站了三炷香的时间,三叔执意如此,他心内落寞,青下不忍开口,有侍从走来,说,“裕亲王邀溪川君船上一聚,离此地不过二里有余,请公子挪步。”
葛琼抬头相望,从前他见三叔不必通报,来去自如,今日已到了连葛琳也不可与比的地步,顿时神眸黯淡,周遭灯华没了光泽,“我今日身体不适,在外逗留已久,凡事日后相商,暂先回府了。”
葛琼推却那人,那侍从自知拦不住他,神色凛然问道,“溪川公子,裕亲王有话带到,他问大宝相国一事公子可曾忘记?”
葛琼听他一语,回头望去,端的是一番威严,人说葛琼葛溪川不苟言笑,难以亲近,只一眼,叫侍从一时持刀紧握三分,葛琼却突然松口,“我葛琼是什么样的人,他裕亲王恐怕熟知,不必多加试探,再多一言,情义可以至此。不说现下不去,明日后日也没有功夫,你只管如实转告。”
那侍从被他一番话唬得失了神,行礼恭送,“是小的逾越了,葛寺卿慢走。”
葛琼将要走两步,忽听得前方有人喊,“琼大哥哥。”
青天坊高楼红妆,门前车马流水,行人不绝如缕,她这一声喊,从人群里缓缓走来,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领米黄对襟长裙,灯华不及她的娇艳,面色娴静,与人群里一眼就能瞧出。
她走到他身边,因为从那头匆匆赶来,呼吸还不匀称,只差要让人流冲撞地拉住他的衣袖,她喊,“琼大哥哥,你这是往哪里去啊?”
离得太近,葛琼闻得她身上的沁香,退后两步,面色如常说,“不去何处,正要回府。”
说完却见面前这人娇娇一笑,不知是思量什么,耳根略红又抬头与他嬉笑,“大哥哥,好巧啊。”
“哪里巧?”
“我方才也想着要回去呢,不想就遇到了你。”
葛琼见她孤身一人,身边只有个陪伴丫头,再没个旁的侍从,还能不明白,“苏姑娘,贪玩还是得注意时间,一时走丢了无妨,只是免得回去让一府里的人为你担忧那可就不好了。”
“这……”好吧,暂且认了,不知这大公子品性如何,一会儿若不让她上车同行那就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大哥哥教训得是,我这就回去了。”
一时车马行进,葛琼的马车自然与她这些个姑娘比还要繁琐挥霍些,铺的毛皮细软,雪白通透,车内暗香涌动,案上还有二两茶盅,小卷在侧,这行马的人也分外稳当,一路行去,不见波动。
幼章与他面对面相坐,不敢呼吸,对面这人闭眸小憩,白袍分平,稳重有致,打进车便一路似有神思,闭眼到车停,不与幼章说上一句话。
半晌闹市喧哗已过,车马渐快,行进几里,听得车外马夫长吁一声,马车便停了。
葛琼睁眼,便瞧见面前的幼章与她相望,杏眼圆睁,另有一番姿色,当下眉头便紧皱了两分,摞起了衣袍掀开门幛,由着小厮牵着下去了。
“琼大,”葛璇在府外等候多时,听见巷外的小厮来报是葛琼的马车,便早早在此等待,见得他下马,急不可耐,“这账面到底还是缺了二百金,如何是好啊?”
原来是家中自葛琳一事,便大加整顿,二房账目素来由少勤等人做主,府里风气如此,总贪了不少,少勤坚持有度,却叫葛璇在外没个分寸,与管家密谋,瞒着她,将西面的田铺私吞了大半,作假将账本提了过去。
现在上面要查,可真是吓坏了葛璇,自知抹不平,告了少勤,她便与他假意闹了一场,趁机损坏了账本。
只是新的账本还要补全,少勤只与他拖延了这些时日,叫老祖宗放低了心,但要补的还是补上,便与他说,“你去求了你小二弟罢,叫琼大那边再宽容两日,等补全了账目再一并交上去也不迟,纵然葛琼是周瑾的人,但他与你的情分在此,定会通融的。”
“这,这能行吗?”
少勤少不得要骂他,“他是你小二弟,他的性子你还没有我熟知么?况且家里他也只有你这唯一打头的兄长,你降了身份去求,不怕他不心软。”
葛璇便照着少勤的话做了,求了两日,葛琼果真心软答应,只叫他尽早平账,下次再没有此事。
葛璇应了,可这些日挥霍了不少,补了别处的账,拿出一身本事,最后还缺了二百金。
这数目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只是叫少勤替他先垫着,那妇人就打死也不同意了。
葛琼听罢,直言,“找二大奶奶通融,她这点小钱难道还没有?”
“哎哟,我的好二弟,你是不知道她——”正要说,见着那马车里又下来一个人,由着丫鬟牵着,两步走下了车。
怪道方才瞧着这丫鬟有些眼熟,只不过下来的小姨子与葛琼他二人怎的就在一起了?
他行礼,幼章自然回礼,生怕姐婿多想,正要解释,站在那处的葛琼说话了,“这样你便随我来罢,小二金我替你出了,但你得为我办件事。”
葛璇听罢,哪还管这些,跟在葛琼身后一并进了府,“二弟但说无妨。”
幼章回了府,便问香涎,“怎么样?我绣的手样琀之可还满意?”
香涎便从桌上压着的纸张里抽出一张信笺,“诺,琀之姑娘的信。”
幼章气不过,“她如今好了,真与我讲究起来,一府里住着倒活像隔着几千里。”
但还是打开信笺开看:
一张几,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瑟禁烟中。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幼章看罢伤感了起来,“我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原来是与我避嫌,我到现在才发现。”
她让香涎笔墨伺候,正在纸上写下二张几,却心烦意乱,扔了笔,“什么油壁香车,巫山踪象,她一个闺中的小女子哪里来的这些情思酗酒,还是借着相思的诗要我明白我若与她再结交下去,终归是要害惨了她。”
幼章脾气好,从不大发脾气,眼见着屋子里她竟闹了起来,疏影推门问香涎,“这是怎么了?”
香涎指着案上的书信不说话。
幼章这里自忿了小一会儿,见着案上的笔墨也干了,叫香涎收了起来,“收起来罢,不必写什么信了,我明天去她小院看她去,还非得有什么豺狼虎豹,当真不能进了不成?”
幼章这头好容易才安歇下了,对面的小谢山庭,马车正停,葛思珉走了一段路,山下水流环绕,叮咚作响,三千眼尖,瞧见河里飘来了一盏彩花灯,“三爷,有些奇怪?”
“嗯?”
“此处河流不通城郊,那上流的分支里飘来的彩灯竟然大路不走,改道飘到了这里,许是有些玄机?”
葛思珉望去,那一盏独自飘来的河灯颜色过于浓厚,是闺中之物,“前头女娃们的玩赏,捡的人不干净,漏了这一盏,也能飘到我这来,是为奇异,既如此,你提上来我看看。”
三千便挑剑提了过来,道,“中间似有一物。”
是一张笺条,三千取出,葛思珉隔着帕子打开看了看,灯河晃荡,他看罢甩在了地上,湿漉漉一片,一行人提灯上山去了。
笺条已湿,有风吹开,字迹虽已晕开,但仍能见其意,“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