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广场周围警戒的治安兵手里的皮鞭响了起来。伴随着人们的喊叫声,喝骂声,鞭子抽打在身上撕碎了单薄的衣裳时的惨叫声。顿时,广场上一阵大乱。
治安官大人如临大敌,手握长剑。观礼台上国王在紧要关头也得以喘息,他的眼睛望着骚乱的人群,气息急促,竟充满了异样的期待。
高台上的人站的高,看得远。特林维尔眼尖,一望之下是又气又笑。而尤葛纳大人也已判明,既不是几个犯人的同党借机闹事,更不是敌人的大军来犯。他的心也很快安定下来,阴沉着脸,命令他的士兵。
“把那几个不安分的闹事者,都带到前面来。”
十几个人鼻青脸肿,有的光着头,有的还赤着一只脚,披头散发。可是,人们很快就认出了他们。而这几个人,竟然都是平常最胆小怕事,也是最不乐意和治安官大人扯上一丝片缕关系的,王城最老实可靠的那些人。大家都十分好奇。
他们不是大个子维卡的朋友吗?在这样事关朋友生死的大场合,他们却姗姗来迟。而且大吵大闹,试图冲破治安官的阻扰,惹得尤葛纳大人老大的不开心!
当那十几个狼狈的闹事者,被一群士兵反押着双臂带到台下,特林维尔一点儿都没有吃惊或者感动的样子。相反,他撇撇嘴,好像还有点儿生气。
“哈!这不是蓝莓老爹吗?你这是怎么了?还有拉比,哦!胡梅戈尔老兄,你也在啊?嘿嘿,都是老熟人,见到你们我可真是太开心了!如果你们再晚一会儿过来,只怕就会错过观赏大个子维卡被吊上绞架时的热闹场面了。到那时你们说,我是该为你们感到遗憾,还是庆幸呢?”
蓝莓老爹努力地抬起头,看着特林维尔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想破口大骂。又想到他站在绞架下,仍然秉性不改,嬉皮诞脸地和大家开着玩笑。既为他难过,也就不忍心骂他了。
尤葛纳望着台下这一群乌合之众,气得脸色通红!
“蓝莓老头儿,我只知道你一向爱和这个不守本分,目无法纪的傻大个混在一起。可我从来也没有把你们这些人和他混为一谈。因为你们虽然愚不可及,却从来没做过犯法的事儿。可是,你们今天竟然不听从士兵的劝阻,搅乱正在进行的对犯人们的审判。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们这些蠢货!陛下和王后,都在看着你们这群人出丑呢!说,你们闯进来到底想干什么?”
特林维尔听了尤葛纳煞有介事的训斥,再看到他们披头散发的样子,不但不同情他们,反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人哭笑不得。蓝莓老爹咽了一口吐沫,瞪了乐不可支的犯人一眼,直着脖子喊道:“治安官大人,那请你以后还是把我们和他一视同仁的好!我们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想做个安善良民呢。不过,我们既然还没机会做出过违法的事,那么我们就是巴布科莱的好公民。我们只是响应国王陛下的宣告,前来聆听对那几个犯人的审判。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罪吧?你的士兵们太歹毒了。你看看都把我们打成什么样子了!”
“就是!你看看,这还是我丰收节才舍得穿的衣服呢!你看看,治安官大人,现在都变成几个碎布片儿了,连个乞丐都懒得笑话我了!”
“哎呦。得了吧,辛德福!这样的衣服你的铺子里多得是,这可瞒不了治安官大人。你就不能换个抱怨的理由吗?”
“那我的鞋子就被踩丢在外面,我又招谁惹谁了呢!”
很多人又开始笑了。虽然那笑容还有些僵硬,可他们终于渡过了那个令人窒息的艰难时刻。
面对一向俯首帖耳的蓝莓老爹等人的顶撞和不满,治安官大人明显很不习惯。而且这些人无关事情的紧急大小,如果和他们纠缠起来,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折腾到什么时候呢!
紧张地透过不起来气氛,被这些乱七八糟的闯入冲淡了很多。治安官大人得到片刻的调理,迅速做出英明的决断。
“那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士兵们。你们的那些破烂儿,也休想得到哪怕一个钱的补偿!我暂且饶过你们。你们就站在一旁,不得喧哗。”
士兵们刚一放开他们,蓝莓老爹就揉着生疼的老骨头,对特林维尔喊道:“特林维尔,我们是不是来晚了?对不起,特林维尔。我们实在……”
“住口!”治安官勃然大怒。“你要是再敢无视我的警告,我就把你们都抓起来,现在就送入牢房!反正那里的几间屋子刚腾出来,正等着新房客呢!”
特林维尔哈哈大笑。“你们确实比我想的要晚了很多。谁知道呢!不过,刚好来得及听到最后的判决—那可是连我这个一直站在治安官大人身旁的犯人,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听到的呢!”
尤葛纳狠狠瞪了特林维尔一眼。特林维尔无所谓地一扬头,顺便耸了耸肩头。
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很快就过去了。治安官大人不得不再次回到令他心惊肉跳的法庭上。
“长老,”他说道,“请继续我们刚才的对话吧。你说,你有证据。是什么证据?”
捋着长胡子笑看刚才那一幕的长老,也显得很轻松。他笑着说道:“证据嘛,当然是我之前已经提到过的,就是那枚图章了。”
感觉受到愚弄的尤葛纳,脸色马上阴沉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这个证据的存在与否会信任多少,而是他已经忘记了还有图章这回事儿呢。
就在他一发愣的时候,长老接着说道:“请听我说,尤葛纳大人。格纳尔先生的突然被害,让我坚定了对他的信任。我发誓,一定要找出事情的真相。”
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
“格纳尔先生怎么了?他不是早就死了吗?我还跟格纳尔一家做过几天的邻居呢。老爹,你们都是知道的吧?”
众人狠狠地瞪着他。看到尤葛纳又要忍不住发作,特林维尔急忙说道:“胡梅戈尔老兄,别吵吵了。以后我会告诉你们的—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现在,我要求你和大家,都闭上嘴巴不要再提问了。说实话,你们再这样子胡乱发问,连我都要受不了了。”
见众人渐渐平息下来,长老微微一笑。
“在那之后的十几年里,我一直默默地寻找,暗中调查。可是,一无所获。我已心灰意冷,几乎就要完全放弃了。但是没想到十几年后,正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国王陛下,发动了这场不义的战争,让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又有了新的转折。
格雷恩和特林维尔等人,带领着神圣联盟的大军,征讨凤凰城的邪魔恶灵。因为一些偶然的缘故,他们在魔窟里发现了一具死去已久的遗骸。他们无意中的发现,让我浮想联翩。要知道,最初欧尔津国王就是和他唯一的侍从,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一起,消失在了卡夫拉卡山。于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去魔窟的行程。”
“魔窟”的大名,本来已让广场上的人越听越心惊,后来才赶到的蓝莓老爹一行人却越听越糊涂。而格雷恩他们曾身经此事,现在听长老娓娓道来,也不免黯然神伤,心有余悸。
“我没有对那些可以信赖的朋友们说起过此事。因为我也不知道我在寻找什么,不知道我能找到什么。可是,天神庇佑。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
“什么?你找到了什么?”尤葛纳紧张地问道。特林维尔踮着脚尖,伸着脖子,兴奋地直发抖。
长老冷笑一声,右手执杖,高高举起左手,大声喊道:“就是它!我在魔窟历尽万难,终于找到了它—那枚属于阿波多利国王的,镶嵌在戒指上的那枚图章,就在我的手里!”
正午的阳光夺人双目,人们一眼不眨地抬头望着长老,望着他手中高举的那枚金灿灿的戒指!
“不可能!”国王再次暴起,他的眼睛红的像是刚食尽腐肉的秃鹫,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丑陋而卑鄙。“不可能!真正的‘国王之戒’是属于阿波多利国王的!你手里的戒指肯定是假的!”
长老冷笑一声,“治安官大人,你不是最熟悉那枚图章的吗?现在它就在我的手上,你不想看看吗?”
“尤葛纳,”观礼台上,国王狂躁不堪,“快把那枚伪造的图章拿上来,我要亲自揭穿他的谎言!快!”
国王声嘶力竭地嘶吼声,惊醒了发呆的尤葛纳。可是,当他一伸手刚刚触碰到那枚图章,就像被锅中倾倒的热油淋到手,一下子缩了回去。
长老笑着,把图章放在他的手心里。治安官很快就会明白,他的举动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他手中的图章,精美绝伦,华美高贵,尽显王者之气。却和他在国王手上看到的那枚,毫无二致!
再说,从前他也毫无可能像现在这样,把高贵的王的戒指,随意地摆在鼻子底下,翻来覆去地看个没完没了。他垂头丧气地挥挥手,一个士兵从长老手里接过那枚图章,双手捧着跑向观礼台。
国王甚至等不及图章被送到他的手上,劈手夺了过来,用手揉揉满是血丝的眼睛,凑上去鼻尖几乎要碰到那枚图章。
最后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治安官和一众犯人的命运即将揭晓。同时,欧尔津国王本人的命运,也将随着这枚图章的出现,掀开残忍或是未知的一面。
一切都将在天神的见证下,真假立辨!
哈哈哈哈哈哈!!!
国王突然爆发出阵阵狂笑。声音尖细刺耳,闻者无不心惊。
“尤葛纳,你这个蠢货。”他的眼神又焕发出惊喜的神采,悲戚和愁容一扫而空。他的呼吸更急促了,就像猎人拉开了手中的箭,迎着扑过来的猛兽,却找到了它致命的要害!“我要说,你这个蠢货!你被他给骗了!这枚戒指上的图章,才是假的!快把他们抓起来!把这个骗子抓起来!”
长老厉声驳斥着!
“不要再妄图挣扎了—这枚戒指正是我在魔窟的一具枯骨身上发现的,你凭什么说是假的!更别说这样的图章,是这世上绝无可能再有第二枚的!难道你忘了吗?”
国王像是即将舔舐到鲜甜血液的怪兽,将猎物扑倒立毙于尖牙利爪之下的亢奋,让他兴奋地几乎失去了理智。
“蠢货!你们都是些蠢货!这样的图章,要多少有多少!你们……”
他突然像是被咬到了舌头,话到嘴边却突然缩了回去,怔怔地发呆,脸上慢慢流露出一丝哀怨的苦笑。
长老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对了,我给你的那枚图章,确实是假的。”
一句话就像晴空炸响的霹雷,震得人耳鸣头昏,站立不稳。人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出现了两只一模一样的图章,一真一假。可是,这个信誓旦旦,誓要揭开图章真假之谜的七圣会长老,却毫无预兆地承认了自己就是作假的一方!
审判,已经结束了!特林维尔不禁高声叫喊了一声。
“这下可惨了!就算您老人家拿着一只假戒指,也别自己说出来啊!这下可好,我还等着说出最后的秘密,一切就会结束了呢!结果,结束的没准儿是大个子维卡这条命啊!”虽然他的声音里还不忘了自嘲,却也有着极度的沮丧。
阿卡阿卡也哭丧起来,唉声叹气。“主人啊,反正阿卡阿卡无论到哪儿都会跟着你的。待会儿上绞架的时候,你先帮我一把—我还怕自己一个人够不着呢!”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格雷恩心中翻涌着,一种无法言表的失望萦绕在心怀。事情发展到眼前这一步,都是长老一步一步在引导。可是,就在格雷恩以为曙光乍现,迷雾散尽的一瞬间,一切希望都化为渺茫,在王城烈日阳光下,如轻烟消散。
他的脑海中混乱一团,也无暇去想长老的用意。模模糊糊中,心中有个声音仿佛在提醒他:“也许这也是开始的一部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才是真正的最后的关头!”但他几乎也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国王得意欣喜的狂笑中最先醒悟过来的是尤葛纳。听到长老不打自招,承认了他言之凿凿的那枚图章,果然是出自伪造之手。他的心中一惊!
这枚该死的图章,已经害得他数次违逆了国王的旨令,只要这场该死的审判一结束,他可以肯定—市政广场上这区区四具绞架,绝对不可能让国王满意!
他可不想坐以待毙!他要及时反省,让国王看到他,尤葛纳,还是那个忠心耿耿的首都治安官!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像他一样忠诚的臣子了!
他刚想跳过去,亲手夺下长老手中的长杖,把他逮捕归案并戴上最沉重的枷锁。只要国王能看到他的忠诚,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长老突然也哈哈大笑起来。如闷雷滚过广场上空,响彻耳畔,广场上人人面如死灰!特林维尔大喜过望。
“长老,就这样笑吧,可千万别停啊!”
“我就知道!要我自己跳上去,把脖子挂在绳圈儿里,那种傻事儿,打死我,我也绝不会干呢!”阿卡阿卡得意洋洋地说道。
笑声中,尤葛纳双手捂耳,连连后退。
长老大声笑道:“那你也是承认了。你我心照不宣,既然你可以笑着嘲笑我,那我当然也要笑回去了。尤葛纳大人。”他喊道。
治安官大人此时无所适从。明明想把对方绳之以法,可一个笑声就能令王城失色的长老,却又让他忌惮不已。
“治安官大人,”他说,“一开始我就提醒你注意—提克里瑟是商业之城,艺术之都。你还记得吗?”
尤葛纳干咽着口水,呲牙拧眉地点点头。“那又怎么样?”
“很好!我从魔窟返回途中,一直在想那些困扰着我的问题。我试着沿着高山国的国王曾经走过的那些路,重新又走了一遍。从凤凰城到罗阿洛德,到红杉之城,一直走到蒙德威亚的提克里瑟港口。有些路艰险难行,可想而知,国王当年为了能寻找到卡迪尔亲王,付出的岂止是他的心意,还有更多的艰辛。
我回到曾遇到过他的港口,回忆着与他唯一的一次会面,心中为之喟然长叹。他怎么会得知,在他走后会发生什么呢!我并没有更多时间在那里长吁短叹。我游遍提克里瑟的大街小巷,即使那些提克里瑟人也少有人知的地方,我也尽力做到一个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