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嬷嬷不必紧张,不会让你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裴钰看着跪在地上的牛嬷嬷,像看钓上钩的鱼,“我最近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是关于,二姨娘的。”
牛嬷嬷一愣,二姨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把柄被世子抓住?
“原先府里常有人说二姨娘不安分,我从来也不信,可最近啊,竟是听说她当年有个相好,一直没断了联系,牛嬷嬷跟了她那么长时间,可听说过?”
牛嬷嬷方才那激奋过头的脑子陡然一转,快速思考起了世子爷的话。世子这意思是,他找到了二姨娘私通的罪证?
可据她所知,二姨娘并没有这么一个相好的,反正她从来没见过二姨娘跟什么人私会。所以,是世子诈她的话,还是她孤陋寡闻,还是世子制造了什么假证据?
她无从辨别真假,但她知道世子是要从二姨娘那里着手对付二房。
理智上,她不想跟着掺和这些,当年她不得以帮着夫人对二姨娘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虽说后来是因此得了不少好处,可自己也落了把柄,这些贵人各个人心难测,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人灭口。
但现在她想要对付二少奶奶,除了上世子这条船,帮着他一起对付二房,她实在也没别的路可走。
至于后果……
罢了,她心一横,佯装震惊地承认道:“世子爷您,您居然查到了!”
裴钰很满意她识相的态度,“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是,只是有些细节还得靠你这个近身的人多回忆回忆。”
牛嬷嬷低头,“是,我一定知无不言。”
寿康街的小院中,裴修见了玄月阁北都分堂主,徐风。
徐风比吴循年纪稍长,但不显年纪,天生一张讨喜的迎客脸,一张嘴就让人觉得他要往外冒吉祥话。
“阁主,按照您的吩咐,我把老阁主与白夫人的一些消息透露给了那个探子,那探子打听到了这些就没再出现在非烟阁。”
裴修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摆了十几盒颜色不一的口脂,,他一一挑了抹在手背上,试看颜色。闻言点点头,“辛苦你了徐师兄。”
“哎,阁主您忒客气。”徐风历经两代阁主,他习惯了老阁主铁面冷酷的处事风格,总不能适应新阁主这温和做派。
倒不是他骨头贱,非得吃阁主冷脸,而是他见识过新阁主狠戾的另一面,这一面在他心里刻骨铭心,使得他对着新阁主总不敢放松。
他经历过阁里的权利更替。当年老阁主还有一个义子,此人圆滑狠辣,对老阁主言听计从,对外人用尽手段,拉拢,排挤……无所不用其极地为自己上位铺路。
当时裴修只是阁里一个不算正式的小师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来练练功,不为练本事,只为强身健体。他生的干净漂亮,性子随和,师兄弟们都很喜欢他,拿他当娃娃疼着宠着。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个练功稀松的白嫩小少爷,在老阁主死后,雷厉风行地除掉了老阁主的义子。那义子笼络了一批效忠者,打算在老阁主死后排除异己,进行大清洗。却不知裴修不声不响地集结了另一批兄弟,在老阁主咽气后就与义子一派展开血拼,先下手为强地除掉了他们。
就是在这个小院里,在这个屋子里,才十四五岁的少年,手握一把与他极不相称的刀,杀得眼睛赤红。
徐风永远记得洒在这间屋里的血,漫天漫地,红得刺眼。
“这个红色还能再沉一些么?”裴修拿着一盒口脂给徐风看,“浓郁,不要任何杂色。”
徐风的思绪从那少年赤红的眼角转到裴修手里的口脂上,红艳的口脂衬着白皙的手指,莫名有些妖异。
“呃……”徐风不知道阁主这是在给谁选口脂,只要红色,浓郁的张扬的红。这种颜色好看是好看,但不容易驾驭,“阁主,再浓郁一些是不是有点……太张扬了?”
“没关系。”裴修想起那张明艳的脸,觉得任何张扬的颜色都可以驾驭,“不着急,让调色师傅慢慢调。”
徐风:“好嘞阁主,您擎好吧,咱们的师傅什么颜色都能调。”
“嗯。”裴修转而说,“北蒙古朝贡的使节快到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盯住了马市,还有使节馆附近多安排些人手。”
徐风:“明白了阁主。”
今日阳光甚浓,晏长风领着裴萱还有姚文琪去了上次与裴二吃茶的茶楼。
这两个姑娘不常在外面吃茶,姚文琪还好些,裴萱是有些放不开。
“嫂子,咱们去喜乐园多好啊,来街上的铺子总觉得怪不得劲儿的。”
“没关系的枝枝。”姚文琪拉着她的手往楼上去,“咱们花钱喝茶,天经地义,你瞧,那不是也有个妇人来么?”
晏长风闻言朝门口看去,是有个年轻妇人进来。
“诶,这不是……”裴萱见过这个妇人,“这是李家的庶小姐,我之前见过她的。”
“哪个李家?”姚文琪一时没想起来北都贵族哪家姓李。
“哦,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裴萱解释说,“她父亲是个五品官。”
难怪姚文琪不认识,在北都,低于二品的基本混不到姚文琪的圈子里。
“我听说她如今好似是跟了兵部尚书。”裴萱道,“好像蛮受宠的,也算是高嫁了吧。”
晏长风听着没当回事,待上了楼,等茶水的功夫,她冷不丁从窗户里看见了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停在了楼下,这才上了心。
这辆马车就是上次她跟裴二来喝茶时看到的那辆。她好奇马车里的人,眼睛不离地盯着。
待看清下来的人,她眉头一拧。
居然是秦惠容?
她虽然穿戴朴素,刻意遮掩身上的文雅气质,但晏长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秦惠容这是做什么,堂堂宋国公世子夫人,出门就这排场?
晏长风站到门后,从门缝里往楼下看,见秦惠容上了二楼,进了隔壁的隔壁。
“枝枝,你看没看到兵部尚书的小妾进了哪间屋子?”
裴萱记得,“就在咱们右手边隔壁的隔壁。”
秦惠容来见兵部尚书的小妾不奇怪,可这样做贼似的见,就有点奇怪了。
此时,与晏长风相隔一间的雅室里,兵部尚书冯章跪坐矮几前,诧异地看着不请自来的宋国公世子夫人。
“怎么回事?”他皱眉看向身边的小妾李氏。
李氏娇嗔着解释说:“老爷先别生气,这是我的闺中姐妹,上回啊她与我说,说有件事关老爷前途的事,想与您当面说,我一听就吓坏了,想引荐她与您见面,可又怕您不同意,这才出此下策的。”
“冯大人莫要怪迎迎,她只是担心您。”秦惠容径自坐在冯章对面,朝冯大人莞尔一笑,“迎迎,你先去隔壁坐一坐,我有事单独跟冯大人谈。”
李氏聪明,知道有些事不知道为好,“老爷,那我就先出去了,谈完了让丫头唤我回来。”
冯章沉着脸笑了笑,没吭声。待李氏下去,他看向秦惠容,“世子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别这样有敌意么冯大人,我是来谈合作的。”秦惠容一边给自己斟茶,微笑说,“我家世子对冯大人神往已久,一心想结交,可是苦无机会,我看在眼里就想帮他解忧,我一个妇道人家,只能走内宅的路子,冒昧唐突,还请冯大人莫要怪罪。”
冯章位高权重,想拉拢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宋国公世子夫人的来意,只是吃不准她是哪一头的。
若按着秦惠容的出身,当是为太子而来,可她现在是宋国公府的人。宋国公一向中立,不好判断他是不是有倾向,又倾向于谁。
“若是私交,我自然欢迎。”他客气道,“若是结党营私,就莫怪我不给世子夫人情面了。”
“冯大人正直无私,实在叫人佩服,只是坐到冯大人这个位置,有些选择是迟早的不是么。”秦惠容莞尔,“就像当年您做选择一样。”
冯章神色一变,警惕地看着秦惠容,“你这话何意?”
秦惠容不答,兀自说:“人为了自己的前途,不得以背叛朋友,陷害忠良,对得起自己家人,但又对不起良心,确实很矛盾,想必当年冯大人也是十分艰难地做出了抉择对么?”
冯章勉强维持住镇定,他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妇人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但能从她的话里判断,她一定掌握了证据,否则不会这样笃定地过来跟他谈条件。
“你想让我选谁?”
“冯大人果然是个聪明人。”秦惠容展开嘴角,“我家世子明日会约大人出去吃酒,大人莫要推辞才好。”
“是秦王还是太子,总要让我心里有个数吧。”冯章追问。
“我一介妇人,不懂这些。”秦惠容换上了温婉单纯的神情,“冯大人还是与我家世子谈吧。”
晏长风看见兵部尚书的小妾从雅室里出来又进去,好似里面还有第三个人。
她不由怀疑,这第三个人不会是兵部尚书吧?
如果是,秦惠容见兵部尚书一定是为了拉拢,可她是凭什么呢?她手上还能有什么底牌?
早知道带小柳出来就好了,还能去听一听墙角。
为了确认里面的人是不是兵部尚书,以及避开秦惠容,一直到天将傍晚,三人才回到国公府。
一回到二房院子里,就听见柳清仪跟蜀王殿下在斗嘴。
柳清仪:“你是什么毛病,一定要在廊下燃火盆烤番薯?”
盛明宇:“烤番薯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
柳清仪:“你说呢,烟熏到我的蛇了。”
盛明宇:“你去找人评评理,咱俩到底谁有毛病?谁会在家里养毒蛇?”
柳清仪:“我没在你家养,不碍你的事,但你却在我住的范围内,妨碍到了我,你还有什么理?”
盛明宇:“强词夺理的毒妇!”
柳清仪:“无理搅三分的放荡子!”
盛明宇:“你才放荡!”
“哎哎,你俩这是对唱呢?”晏长风笑看这俩冤家,“十一表哥,请你来是为了吃好的,吃烤番薯也不嫌占肚子。”
“也怪了,”盛明宇说,“就得在你们这烤番薯才有滋味,回我府里烤的就差点儿事,如果偏院里不住人,我一准儿去烤个痛快。”
“偏院里哪容得下蜀王殿下?”柳清仪抱着胳膊冷眼瞅他,“我看啊胜十一公子应该去城郊坟堆里去烤,没事还能捉几个草螟烤一烤。”
盛明宇无法理解这毒妇的癖好,养蛇吃蛇就算了,竟然还要去坟地里吃草螟,简直不是人!
“小柳,今日偏院那边如何?”晏长风打断两个幼稚鬼。
“一切正常,梅姨娘自己在偏院做饭,大厨房送来的燕窝也没什么问题。”
“辛苦你了。”晏长风将带回来的点心给柳清仪,以示感谢,又问蜀王,“表哥,我那马的批文如何了?”
“你表哥我出面,那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啊。”盛明宇得意道,“另外我还帮你联系上了马市,你看你什么时间有空,我领你去挑马。”
“十一表哥你可真是能干!”晏长风知道没有这么顺利,但配合盛十一吹牛,“今天晚上大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请!”
裴修回来的时候,晚饭已经做得。晏长风一见他就迫不及待将今日遇见秦惠容的事与他交代。
“裴二,秦惠容今日秘见了兵部尚书。”
裴修闻言与盛明宇对看一眼,“待了多久?”
“有小半个时辰。”晏长风回忆着说,“不然我也不至于回来这么迟。”
前世倒是没有这一出,裴修琢磨了一下,推测说:“应该是裴钰为了秦王拉拢兵部尚书,在这个节骨眼上,八成是秦王想与蒙古使节私下见面。”
盛明宇一愣,“见蒙古使节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