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说实话是么。”许氏看着满屋的儿孙,视线落在晏长风身上,“霁清媳妇儿,你说说是怎么回事——霁清你不许多嘴。”
晏长风的余光跟裴二碰了一下,他微微点头,大约是告诉她不要顾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眼下这个局面,话很不好说,说实话无疑会得罪了国公爷跟赵氏,不说实话又对不起自己。
晏长风当然要对得起自己,她回:“回祖母的话,我所知道的真相都是从账房钱忠口里得知的,您不妨亲自问问他。”
昨日寿宴过后,钱忠也被关了起来,看赵氏与宋国公的意思,大约是想逼着钱忠改口供,以保裴钰清白。
污蔑二房血脉这事虽说是家事,只要二房不追究,厨子家人不追究,裴钰跟秦惠容便不会有事。可坏就坏在昨日诸多权贵都在,罪名在大家心里,坏了名声也落了把柄。
是以,宋国公跟赵氏拼命想给裴钰洗白。
晏长风怎么能叫他们如愿呢?自然要千方百计地保钱忠。
许氏听闻有重要证人,立刻打发赵氏将人带来。但赵氏却道,“母亲,账房昨日又改了口供,说自己听到的都是假的,可见此人证词并不可靠。”
许氏眼角和善的皱纹微微一压,压出了几分威严,“你只管带人来就是,可靠不可靠我自有判断。”
赵氏不敢再反驳,只好打发王嬷嬷将账房带过来。
片刻后,钱忠被带了上来。一宿不见,他憔悴了许多,发髻凌乱,面色虚白,身上衣裳也有破损,不知经历了什么。
许氏一看就明白了,目光射向赵氏,“咱们家何时也搞逼供这一套了?”
赵氏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钱忠见夫人在老夫人面前这样老实,心里就有了底。加上方才他听王嬷嬷说,是二少奶奶找机会将他带出来的,便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他昨日不惜得罪世子,是看中二房不是等闲之辈,将来必定大有前途,甚至取代世子也不是没可能。如果他能在危机时刻送一个人情,二房必定会感恩,这就好比皇位站队,那他就相当于有了拥立之功。
他当即跪地,求道:“老夫人,请您替我做主!我昨日眼见二少爷被污蔑,不忍心所以冒着得罪世子的危险出来作证,可事后就被关了起来,还被逼着改口供,我如果不改,前途就没了,但改了良心又过不去,我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若是让我说假话,我情愿以死明志!”
听到这里,晏长风似乎明白了昨日钱忠为什么站出来帮二房。他好像是在押宝,他压了二房,而昨日的口供就是投名状。
许氏隐隐压着怒气,“你且把昨日的事与我交代了,敢有欺瞒我定不饶你。”
钱忠便将昨日的口供一字不落地又交代了一遍。
饶是许氏脸照着弥勒佛长的,这会儿也挂不住了,她阴沉着脸看向裴钰,“杀人灭口,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裴钰一点儿也不当回事,不就是一条人命吗,别说不是他亲手杀的,便是他亲手杀了又能如何?“祖母您何须大惊小怪,厨子的家人已经花钱打发了,不会有什么事。”
“你糊涂!”许氏怒道,“你年轻不知轻重,昨日全北都的权贵都知道了这件事,这是多么大的把柄!如今宋国公府如日中天,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可一旦你往下走,这些把柄罪过统统都会变成巨石砸得你爬不起来!”
晏长风佩服老太太看得通透,可惜为时已晚,砸落裴钰的巨石已经不止这一块了,这狗东西迟早是爬不起来的。
裴钰年轻气盛,听不进老人家的劝诫,“没有这样严重的祖母,咱们这样的人家,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谁又能拿捏得了谁。”
许氏早知长孙是这德行,便就不劝了,她朝儿子说:“眼下没人敢动你儿子,这事如何处理你们自己拿主意,但这些在府里兴风作浪的东西断不能留,都撵出去吧。”
“老夫人!”牛嬷嬷急了,他们世代都依靠国公府,出去了可没法混,“求老夫人大发慈悲,不要撵我们出去啊,您就看在我们不得以为之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不得以?你若没有私心,谁能逼着你杀人灭口不成?不追究你罪过已经是万幸。”许氏摆手,“撵出去吧。”
“母亲!”赵氏不想将牛嬷嬷夫妇放出去,这两口子知道太多秘密,如果怀恨在心挟怨报复,会有无尽的麻烦,“您看在赵权夫妇为国公府操劳多年,又是咱们家奴的份上,且宽恕他们这一遭吧,不必撵出去,就打发到庄子上罢了。”
“你这会儿却是知道宽和了,对待账房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许氏当着一家人的面,不好直接帮着二房得罪大房,只能拿下人说事,处置了牛嬷嬷,杀鸡儆猴,就是给二房立威了。
赵氏后悔莫及,她若知道老太太一回来就过问此事,说什么也要把账房处置了。
“是,母亲。”
牛嬷嬷被带了下去,许氏叫跪在地上的人都起来,“账房先生且先回去将养两日,完了还回账房继续做事,惠容跟钰儿也起来吧,我路上乏了,要歇一会儿,等午时开宴再叫我。”
许氏住集福院,说完便扶着身边丫头起身。裴延庆躬身在后面跟着,一路陪着去到集福院。
“母亲,儿子多句嘴,此事是钰儿不懂事,做了错事,但事已至此,得往后看,儿子觉得赵权夫妇还是留在府里的好,以免这些奴才怀恨在心出去乱嚼舌根,母亲您也说了,这事不能落人口实,最好是能走官府走明面,给钰儿洗白,您看呢?”
许氏蓦地停下脚步看着儿子,“你这个做父亲的就只管顾着长子是吗?”
裴延庆一愣,“这……母亲话不能这样说,钰儿是咱们国公府的世子,是将来的家主,一些事情上还是要以他为主的。”
“本末倒置!”许氏对着儿子就严厉许多,“你难道不应该先教会你的长子如何积德积福,如何为人处事吗?他那样的做派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你也知道落人口实徒留后患,为什么就不能待人宽和?你堵住了赵权夫妇的嘴,堵住账房的嘴,也能堵了老二的嘴,可你早晚有堵不住的时候!”
裴延庆的腰又弯了几分,“是,母亲教训的是。”
“家里孩子都大了,你也要想想他们。”许氏语重心长,“霁清如今是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婿,又入朝为官,将来前途未必不如钰儿,也是要体面的,这次的事受委屈的是二房,你却只顾维护大房的名声,你让他们心里怎么想?”
裴延庆频频点头称是。
许氏最后说:“赵全一家必须要撵出去,这算是给二房一个交代,至于裴钰媳妇儿,我今日不处置她是看着你们的意思,这个女子不是善辈,将来必祸及国公府,我知道我如今说了你们也是不听的,那就做好承担恶果的准备吧。”
裴延庆不敢再言。
老夫人虽然明面上没有处置大房,但依然令裴钰不满,他回去院子便踹倒了一个小仆,发了一通火。
“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做事情不知道斩草除根,还满口自以为是的道理!”
秦惠容轻抚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世子不要这样说,好歹是长辈,她说什么咱们听着就是,既然已经放出去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弥补。”
“还弥补什么,杀了就是!”裴钰眼中露出杀意,“赵全夫妇还捏着母亲的把柄,留着没有任何好处,还有二房那俩碍眼的东西,所有挡我路的人都不能留!”
“世子,我觉得牛嬷嬷还有用。”秦惠容轻声道,“世子可是忘了,咱们的消息是怎么来的?”
裴钰一愣,是啊,他差点儿忘了那消息是马奎从非烟阁探查来的,不是假的!
秦惠容说:“如果这消息是真的,那二弟的身世十之八九有问题,如果这消息不是真的,那必定是有人故意放消息给咱们,总之,非烟阁一定有猫腻,我想着,不如留下赵全夫妇善待他们,让他们为咱们做事,将他们安插在非烟阁附近,说不定能有些什么收获。”
裴钰神色凝重,“你说有可能有人故意放消息给咱们?谁有这样大的本事?”
秦惠容摇头,“我暂时还想不到,不过或许有蛛丝马迹,世子你想,当年二姨娘常去非烟阁是真,她能有人脉给二弟救命也是真,她必定认识某个咱们都不知道的人,这个人极有可能跟非烟阁有关系,也极有可能有本事给咱们放假消息。”
裴钰额头拧起的纹又深了几分,他心里隐约有个念头,可是又不愿相信。
有没有可能是老二放假消息给他?可老二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势力?
因着蒙古使节下午进北都,宋国公与裴修皆要前往迎接,是以中午的寿宴吃得仓促。
吃过饭后,裴修偷偷问晏长风:“要不要跟我去看热闹?”
外使节朝贡是盛事,沿途常有百姓围观,热闹程度堪比皇帝出行。晏长风对这种热闹没什么兴趣,但她想看看那位极有可能成为蜀王妃的郡主。
“你不是在迎接团吗?还能带人去呢?”
“可以带内眷去。”裴修暗戳戳地占二姑娘便宜,“你带着小柳,还有姚家四姑娘也会去。”
晏长风完全没领会到“内眷”二字的暧昧,心里只有狐疑,怀疑他是有什么事,故意试探:“我们自己也能去,位置好不好没所谓的。”
二姑娘真是好不解风情。裴修无奈道:“是为了盛十一。”
晏长风:“啊?”
蜀王殿下为了给蒙古郡主留下一个恶劣的第一印象,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找两个姑娘冒充相好。
姑娘人选初步定为醉红尘一个唱曲儿的姑娘,还有姓柳的毒妇。当然,姓柳的毒妇是不得以加上的,一张脸又丑又臭,要不是没有合适的人,才不会考虑她。
盛明宇请姑娘们帮忙,势必要殷勤些,他乘着自家马车,先去侯府接了姚文琪,又去醉红尘接了红印姑娘,最后到得宋国公府。
也是巧,刚到,晏长风跟裴修还有柳清仪就出来了。
盛明宇亲自下车相请,“二妹妹,今日要跟你借——诶,你笑什么?”
晏长风自听了裴二的解释后就开始笑,见了盛十一更是笑不停,“十一表哥,我见了你就开心哈哈哈哈——”
盛明宇:“……”
柳清仪更是无情嘲笑:“正常人想不出来这样的主意。”
“那你想一个!”盛明宇本来还觉得主意挺好,被柳清仪嘲笑了,也开始自我怀疑。
“这还不简单。”柳清仪走向马车,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说,“娶了呗。”
“你个……”盛明宇咬牙切齿地看着这毒妇,“你知道什么我就娶!”
柳清仪上马车前回头,眼神充满怜悯,“我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谁嫁你都挺倒霉的,与其祸害良家女子,不如为大周朝做点贡献。”
“嘿!你这女人会不会说话!”
晏长风笑得直打鸣。
迎接使团在北城门等候,城门口有组织地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百姓,既显得北都城繁华好客,又不至于太乱。
盛明宇作为皇家代表,乘坐御赐的车辇姗姗而来。车辇可供五人并坐,四周围着明黄帷幔,华丽又大气。
然而如此充满皇家威仪的车辇,愣是被蜀王殿下衬托成了青楼花车。他自己穿得骚气冲天,衣领故意扯得松散,身边坐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左拥右抱地好不享受。
当然,如果有人离得近就能发现,其中有一个冷面女子根本不搭理他。
蒙古使节团的车马到了城门口以后,需先经过一系列的盘查,还要与迎接团例行寒暄,颇为繁琐。
蜀王殿下等了半天,风骚的胸口被小冷风吹得齁冷,硬咬牙忍着。好容易等那边啰嗦完,这才左拥右抱地下了马车。
晏长风站在迎接团旁边,从她的角度看,蜀王活像个才从妓院出来的嫖客。虽说大庭广众的有点丢人现眼,但不得不说很有效果,就这德行,估计郡主肯定看不上他。
然而忽然的,晏长风往郡主的方向看了一眼的功夫,蜀王殿下就莫名其妙被推了出去,傻不愣登地站在了郡主马车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