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灯很有眼色地灭了,只留门前廊下的一束光,一半明一半暗地照着两人。
晏长风的后背抵着门框,后心硌得异样,这异样传到前心,促使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梦里她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她自欺欺人地回避了,可现在她被裴二的目光锁得死死的,她的视线偏移一分他便追一分,没有一点回避的余地。
她有点烦躁,用手去推他,却推不动,平日里娇弱到一推就倒的裴二公子身体坚如磐石。她又用脚去踩他的鞋,他还是纹丝不动,分明跟梦里那个面对悬崖也不停马的家伙一样的不讲道理。
她放弃抵抗,扯着他的袖口说:“去吃饭,我饿了。”
裴修没动,也不放她走,视线追着她的眼睛,不放过一点情绪。
“你想打架吗裴二?”晏长风抬眼瞪他。
“不想。”裴修很认真地说,“打不过。”
放屁,她被他困得无处可逃,什么打不过,分明就是装。
晏长风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憋闷,她不理他,头朝着院子里喊:“小八角,把你家少爷的被褥衣物搬回来!”
拼命隐身的八角当即冒了出来,“好嘞少奶奶!”
晏长风拿脚踢他的腿,“可以吃饭了吗裴二公……喂!”
裴修将她拉进屋里,关上门,将她抵在门上,避开她胳膊上的伤,微微喘息着低头吻她。
“你个混蛋……唔唔!”
裴修的动作因为忐忑而粗鲁,他看似强硬,其实慌得不行,他怕她一口回绝,不给他留一点余地。他怕她含糊带过,不给他正面回应。
他一贯从容不迫,却无法用这份从容来面对她。他咬着她的唇舌,逼着她给他回应。
晏长风的头抵在门上,面红耳赤,她的呼吸被他抢走了,喘不上气,只能在他辗转亲吻的间隙张开嘴喘息片刻,可每每她一张嘴,换来的都是更激烈更窒息的纠缠。
她被逼出了脾气,反向追着他的舌头咬,两条舌头你来我往,在口中搅动起了腥风血雨。
纠缠了许久,晏长风憋得胸腔要炸,她忍无可忍,攥紧拳头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锤他的腰腹。
裴修不闪不避,生挨了一拳,他闷哼一声,松开了嘴唇。
晏长风看准机会一口咬破了他的唇,喘息着瞪他,“我不打你你就上脸是吗?”
裴修的嘴唇渗出血,惨兮兮地望着她。
晏长风不吃硬但吃软,他这副样子,她顿时没了脾气。她喘匀了气,手指攥着他的衣襟将他的脸拉到眼前,仔细看他的伤口,“疼吗?”
“疼。”裴修委屈巴巴地说。
她微微踮脚,用舌尖舔掉他唇上的血珠子,“还疼吗?”
裴修倏地浑身一僵,从嘴唇开始,整个人以闪电的速度全身石化,成了一尊人形石墩子。他浑身上下,除了嘴唇上残留一点酥麻,全无知觉。
晏长风拿手指戳他的脸,“诶,问你话呢?”
裴修抓住她的手,鼻尖压住她的鼻尖,喘息说:“疼。”
晏长风无语,又舔了一下他的伤口,他反客为主,再次吻住了她。
他动作轻柔地含住她的嘴唇,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地吻她,“长风,合作结束好吗?”
晏长风用手抵住他,与他唇舌分开,“我不能给你确切的答复,我现在没有办法确定。”
她心里很矛盾,不知道是否要接受一个曾经视为仇敌,现在依旧不能确定他跟大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这些不确定干扰着她的心,让她不能纯粹地去看待裴二,以及他的感情。
“愿意告诉我有什么影响到你了么?”裴修将她散开的发丝绕到耳后,“是立场问题吗?”
晏长风摇头。
她不想说,裴修不勉强,“没关系,你不推开我就好。”
晏长风抬眼看他,“你多少有点想不开,干嘛要看上一个合作对象?”
裴修笑起来,“这种问题似乎也不受我控制,坦白说我有些自私,我原想埋在心里的,我这身子可能会耽误你,可情实难自禁。”
晏长风眉心一缩,“你身子怎么了?”
为什么她听出了短命之意。
裴修看到了她眉间的担忧,眼角浮上笑意,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里。
没抱一会儿就被她推开,她审讯似的说:“快说!”
裴修叹气,他拉着她的手去桌前坐下,“先吃饭,慢慢告诉你。”他喊外面的八角,“进来吧。”
八角抱着被褥在院子里站了半天了,听到召唤立刻进了屋。他眼观鼻鼻观心地抱着被褥往内室走,尽量不去看少爷跟少奶奶。
放下被褥后他又将自己当作隐形人,贴着墙边往外走。
“诶!你干嘛呢,我让你走了吗?”裴修哭笑不得,他这模样好像他们没干正经事一样。
八角停住脚步,“是,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裴修抬脚踢他的屁股,“把饭菜去热一下。”
“哦!”八角捂着屁股转身,一回头先看见了他家少爷嘴角的伤,吓得一惊。
这……少爷是不是被少奶奶嫌弃了?
算算时间,好像是有点短,不行,看来得快点给少爷开一副药来吃了。
裴修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这倒霉孩子坑了,专心跟媳妇说:“我身上的毒其实没解,一直用老阁主的内力跟药压着。”
晏长风吃惊地看着他。
“当年老阁主为了救我耗费了半生的功力,若不是因此,他说不定能活到现在。”裴修捏着她的手指摩挲着,语气中有些感慨,“至于压制的药,我不告诉你是有原因的,你可知我中的毒是出自谁手?”
晏长风敛眉一想,“不会是跟柳家有关吧?”
“我就知道不能提,你一定会想到的。”裴修笑了笑,“是柳家家主柳悬,柳家世代行医,但也并非不沾毒,只是皆不擅长,不擅长就会砸招牌,所以表面上自然不会碰,可私下里没少研究。我中的那种毒,就是柳悬私下研制的,叫生离,这种毒服用后一个时辰才会毒发,过程非常痛苦,但一般的郎中查不出来是中毒,会误断为温病,大概活不过一日。”
晏长风一听就懂了,这种毒很适合用于内宅害人,想必是赵氏从柳悬那里购入的。
裴修继续说:“这毒是柳悬的得意之作,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解药,他研制不出来。”
晏长风:“……”
这不是坑人吗?
“我跟我母亲都中了毒,母亲带我去找了老阁主,她隐瞒了自己中毒,让老阁主救我,最后我侥幸留了一条小命,她毒发死了。”
晏长风一怔。
裴修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释怀地笑了笑,“她的死我释怀了,我想如果我是她,也一样会这样做,但我不原谅下毒的人。”
晏长风不知道说什么,她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安慰,但是对于恨,她可以感同身受。
“老阁主跟柳悬有些交情。”裴修继续说,“因为我的毒没解,他就找了柳悬,当时的柳悬其实已经后悔研制生离了,他送给我两颗续存丸,并配制了压制毒性的药,他估计我能活过三十岁,运气好的话,在我死之前他可能会研制出解药。”
三十岁,掰着手指头数,最多也就十来年。晏长风心口堵得慌,想去悬壶山庄把柳清仪她爹毒打一顿。
“为什么不告诉柳清仪呢?”
“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裴修说,“如果岳父大人因为你不会赚钱,丢了晏家的脸,而将你赶出家门,你会怎么做?”
晏长风:“我肯定会赚很多的钱证明自己。”
裴修点头,“那如果你后来知道自己被赶出家门不是因为不会赚钱,而是岳父大人怕你为了赚钱误入歧途,你又会怎么想?”
晏长风皱眉想了想,“荒谬吧,我会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再极端点可能会自暴自弃,说不定真的误入歧途?”
“就是这个意思。”裴修说,“小柳姑娘被柳家排挤,甭管她表面多么不在意,心里肯定是不好受,如果柳家以医之大道来反对她,她心里或许会舒服点,毕竟道不同是没有办法的事,不一定关乎亲情,可如果她知道自己被排挤,只是因为她父亲制毒失败害了人,从而否定了她的一切,这就好比父母专制,我认为不对你就不能做,这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晏长风看着裴二,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比刚才更喜欢他一点了了。
“柳清仪是个天才。”裴修舀了一碗刚端上来的热汤给她,“她年纪小将来作为无限,我觉得她保持初心,怀着最初要证明自己的那股韧劲儿会比较好。”
“你说得对。”晏长风想的是,或许可以让柳清仪在不知道毒是柳悬所制的前提下来研制解药。
但是,似乎又有欺骗之嫌,比起坦白,隐瞒更伤人心。
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裴二掰着手指头等死,他已经没有续存丸了,寿命只会比预计的还要短。
这可如何是好?
“不要去想寿数。”裴修手动展开她拧成川字的眉头,“我没有自暴自弃,只要有心活着,总能有法子的,就算命不好英年早逝,你还可以趁年轻再找一个。”
晏长风打掉他的手,“你想得倒远,要不要替我把棺材的款式也提前定好啊?”
裴修笑起来,那笑容里多少有几分不敢深想的落寞。
“今天裴安找我了。”晏长风一口一口喝着内容乱七八糟的汤,转移了话题。
裴修警惕,“找你干嘛?”
“有件事我没来得及跟你讲。”晏长风把上元节那日,遇上他之前的事大概一说,“我怀疑裴安跟踪我,他可能早就想利用我们对付裴钰,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以为咱们想要世子之位。”
“你这样一说,有件事可能就对上了。”裴修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我发现书房里有一盆花土被动过,我以为是你动的,看来应该是老四动的。”
晏长风根本不关注什么花草,只记得书房的几盆草长得挺旺盛。
“那花土怎么了?”
裴修说:“有药渣,我每日都在府中大厨房熬药,但药是熬给别人看的,我没喝,都倒在了花盆里。”
晏长风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裴安一定是通过那些药渣推断出裴二装病。作为同是在国公府艰难生存的庶子,裴安比谁都了解裴二的心思,恐怕看出来他是韬光养晦,城府深藏。
“这小子城府不浅,发现了药渣却不坦白,这就不是合作的态度,这是捏着你的把柄利用你。”
裴修没把裴安放在心上,“他跟踪马贩子去通州,可是发现幕后黑手了?不会跟大房有关吧?”
晏长风点头,“有关,他说配马种的养猪场主是裴钰的部下,裴钰还有醉红尘的股,那醉红尘里有不少桃花马,与配马种的必有关联,裴钰就算不是幕后最大的推手,这些证据也够裴钰喝一壶,但我没回应他,我想裴安既然有争世子之心,肯定比咱们更急迫,他一定会自己出面推裴钰这一把的。”
裴修胳膊撑在桌上,手撑着脸看着媳妇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