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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犯病
    奔波一日,此时已是夕阳西下。

    秦府大门紧闭,门前尚还残留着门庭若市的余温,却已透出几分日薄西山的凄冷。

    孙令骑马竖在门前,指挥着手下卫兵将秦府团团围住。这么大的动静,看热闹的百姓都聚了三层,秦府愣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像个厚脸皮老赖,要债的都找上门了,还装傻充愣。

    “裴大人?”孙令朝随后到的裴修请示,“这要怎么着?”

    裴修翻身下马,又转而去扶马背上的媳妇儿。

    晏长风不是很想被他扶,自从在矿山遇上,裴二就一直将她圈在眼皮子底下,走路牵着手,骑马抱着腰,只差找根绳子将她捆在身上。平常就算了,当着这么多兵将,又是办公事,腻腻歪歪的,显得她跟个祸国殃民的妃子似的,时时缠着君主干误国之事。

    她举着被包成粽子似的右手,眼含请求,“我就只有手指受伤了,别的地方好好的,我自己下……”

    下马两个字都没说完,裴大人那不容置喙的眼风就扫到了她脸上。

    这人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晏长风可能是打小没受过什么娇养待遇,病了伤了也照样骑马在外面野,隔三岔五的还被老爹拿家法抽,身子骨比较贱,享受不了裴二这小心翼翼的劲儿。

    裴修的手始终举着,她不下来就一直举着。旁边孙大人还等着回话,一众卫兵纷纷投来暧昧的目光,如此也不能动摇裴大人半分。

    晏长风的老脸抗不住,只好把手放在他手里,借着他的力翻身下马。脚一落地,又被他贴身牵住。

    “……我说裴大人,”她低声说,“是不是先办正事比较好?这样显得你不像什么正经官。”

    “我难受。”裴修不知真假的说,“你在我身边会好点。”

    晏长风一愣,他气色看着是不大好,“你怎么了?”

    偏这人不肯说实话,欠巴巴地一笑,“想你想的,病了。”

    晏长风:“……”

    她一时竟分不清他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裴修是很不舒服,他好像被一股浓浓的倦意包裹着,身体透支后随之而来的隐患是难以抗拒的沉重,只有她在身边,跟她说些闲话,才会好一些。

    他牵着媳妇儿朝孙令颔首,“叫孙指挥使见笑了。”

    孙令了然地哈哈笑,“啊哈,理解理解。”

    但他心里多少轻视这个少爷收粮官,功夫倒是挺好,可走哪都黏着女人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有出息的。倒是裴夫人颇有些胆识,让他十分欣赏。

    可随后,他便听少爷云淡风轻道:“强攻,秦老爷有的是钱,门碎了墙塌了不会心疼。”

    孙令嘬了嘬牙,收回对少爷没有出息的评价,这行事做派,倒是很对他这个粗人的胃口。

    他举臂一挥,“给我撞门砸墙!”

    严阵以待的卫兵们随着令声一拥而上,以攻城门的气势攻向秦府。

    然而他们一靠近,秦府墙头上忽的出现了一排弩箭手,二话不说就叩动弩机射箭。成片的弩箭下雨似的往墙外的卫兵身上扎。

    “他娘的!居然还埋伏了弩箭手!”孙令忍不住爆粗口,“上盾!”

    裴修护着晏长风退到安全位置,他料想秦律会抵抗,可没想到这么猛。

    秦府的护院靠着数量繁多的武器颇是嚣张了好一阵子,那弩箭跟不要钱似的往外丢,逼着卫兵不敢靠前,既便卫兵们靠着盾牌冲到墙下,也不能全力破墙。

    “徐峰在搞什么!怎么还不来支援?”

    秦律在廊下焦躁不安,他府里护院再多,武器再不要钱,也难以长时间抵挡卫兵,必须得靠徐峰调兵支援。

    可信儿已经递出去许久了,迟迟不来,难免叫人怀疑徐峰的用心。

    “老爷,徐大人明明说会来的!”报信儿的人急得满头汗。

    秦律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老油子,平常收好处的时候好得像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关键时候躲得比谁都快,可他想得美,他本来就在一条贼船上,唇亡齿寒,他也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但徐大人没有要跟他穿一条裤子的意思,私自调兵是死罪,吴村矿山已经暴露了,就算将孙令打败了,后面还有会王令李令,跟朝堂对着干那叫造反,他又不嫌命长。

    至于那些穿一条裤子的罪证,等孙令把秦府攻成废墟,基本就威胁不到他。

    于是直到夜深,秦府还在孤军奋战着,像个被人遗弃的荒岛。

    徐巡抚姗姗来迟,他领了十几个下属,一脸严肃地朝孙令跟裴修拱手,“孙指挥使,裴大人,我才听闻二位在此,是出了何事?”

    好个贵人多忘事,前几日他还跟裴修喝过酒,今日就装作不认识了。

    孙令跟裴修都是下官,不敢受上官的礼,纷纷回礼。

    裴修行过礼,意味深长地笑,“徐巡抚这就不认得我了?几日前咱们还一起在秦老爷府上吃喝玩乐呢。”

    晏长风十分意外,前几日裴二在秦府吃喝玩乐?

    “哦!”徐峰好像才认出来似的,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怎么这样眼熟,那日原来是裴大人吗?瞧瞧这个秦律,请了裴大人来竟是也不介绍!”

    “我以商贾的名义参加,秦律不认得我,自然不会介绍。”裴修微微一笑,“但没介绍,徐巡抚方才不是也一眼认出我来了吗?”

    徐峰大意了,方才只顾着演戏,竟是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我哪里是认出了裴大人,我见过孙指挥使。”他指着秦府岔开话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打起来了?”

    孙令颇是瞧不上这样装模作样的,秦律一个商贾在太原府都快成了土皇帝,徐巡抚还在这装纯良,他自己也信?

    “是这样的徐大人,我今晨接了北都传来的旨,说是吴村矿山疑似私造武器,命我率军前去搜查,我当时那个奇怪啊,心想吴村矿山不是离太原府更近来着,有徐巡抚在,如何舍近求远找上了我?徐大人可知道内情?”

    徐峰誓要装傻充愣,“竟有此事?难道真的搜出了武器?”他神情懊恼地拧着眉头,“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我竟是毫无察觉,当真是白领了朝堂俸禄,也怪不得圣上不信任我。”

    连晏长风不知内情的,都看出这位巡抚大人足够有资格登台唱戏,那戏比名角还足。

    孙令跟裴修皆笑而不语。

    徐峰兀自沉浸地说:“那绝对不能姑息!不知那秦律可服罪了?”

    “徐大人可是想问秦律是否已伏诛?”裴修看着徐峰演到自己都快了信的脸,“可惜了,秦律还在里面好好的。”

    “可需要帮忙?”徐峰一脸严肃的认真,心里恨不能秦律就地自爆,这样他才能安心。

    “那倒不必,徐大人只需安静待着即可。”裴修看了看孙令,“麻烦孙指挥使找根软一点的绳子,徐大人细皮嫩肉的,怕勒坏了。”

    孙令跟徐峰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

    待想明白了,孙令惊讶地看着裴二,这怎么话说的,居然让他直接绑了巡抚大人?这少爷靠不靠谱,有证据吗就绑人?

    徐峰也不敢相信裴修居然直接就抓他,怎么回事,难道他手里真有证据?

    “裴大人,这是何意?”

    “孙指挥。”裴修想要速战速决,不理会徐峰那疑惑又带着威胁的眼神,“秦律迟迟不肯出来,只好用火请了。”

    孙令也打得憋屈,他一边叫人用火攻秦府,一边叫人拿绳子来,亲自绑徐峰,“徐大人,得罪了。”

    “无缘无故抓捕朝廷命官,裴大人担得起责任吗!”徐峰有些急躁,急于试探裴修手里到底有没有证据。

    “徐大人可还记得于东亭?”裴修有些站不住,话不想多解释。

    徐峰听见于东亭三个字,脸唰地白了。那家伙不是被秦律处理了吗,怎么还活着?

    晏长风感觉裴二的手越来越凉,不知道是不是西北这几日倒春寒,他着凉了,“你冷不冷,带氅衣了吗?”

    身边的陈岭闻言,意识到自己没照顾到位,抱歉说:“我这就去拿。”

    陈岭到底没近身伺候过阁主,没有八角细心,很多事不能提前考虑到。

    晏长风只能暂时找卫兵要了只火把来,举在裴二旁边,“你且忍一忍。”

    裴修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将脸凑到火把下,“夫人几日不见我,是不是想我了,想看得更清楚些?”

    晏长风搓着他冰凉的手,无奈,“看看你那脸色,还耍嘴呢?”

    裴修:“我脸色自然不会好,几日不见夫人,茶不思饭不想,没看我瘦了吗?”

    “那我求你以后还是思茶想饭吧。”晏长风把火把塞到他手里,然后抓过他的另一只手揉搓,“你这个样子我有心理负担。”

    裴修轻轻叹了口气,“夫人你真是不解风情。”

    不远处的秦府,霎时火光四起,照红了半边天。

    装死的秦府终于有了响动,尖叫声脚步声四起,乱得如同被烟熏了的耗子洞,守卫府门的护院们终于再也顾不上守门,纷纷四散逃离,门外卫兵强行破门跃墙,攻入了秦府。

    不多时,有卫兵来报:“大人,秦律跑了!”

    孙令愕然,“他怎么跑的?”

    裴修压抑着喉间的痒,说:“秦府有暗道,是我的人救我时挖的,不过我已经派人在暗道出口守着,他跑不了。”

    救?晏长风看着裴二,他在秦府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片刻后,葛天葛飞带着狼狈的秦律,一并他的几个亲信一起来了。

    秦律一见着徐峰就破口大骂,“你个过河拆桥的东西,收了老子那么多钱,居然不来救我!你脏事一样没少干,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吗!”

    被卖得底掉的徐峰顿时杀意上涌,他猛地挣开押着他的卫兵,五花大绑着朝着秦律的方向冲去。他看准了秦律身后一个卫兵手里的刀,用身体使劲撞开同样被绑着的秦律。

    变故在一瞬间,等葛飞葛天反应过来伸手去捞秦律,却捞了个空。

    众人眼睁睁看着秦律被撞在了刀上,刀头穿透了他有些肥硕的身体,霎时殷红。

    秦律睁大眼,低头看着身前的刀,诧异的样子似乎还没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你……”

    葛飞立刻上前,将拿刀的卫兵撞开,托住了将要倒地的秦律,“还能救!快叫郎中来!”

    徐峰懊恼地大叫一声,疯了似的,又猝不及防地撞向了裴修的方向。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秦律身上,一时居然没注意到他,又叫他钻了空子。

    晏长风头皮一炸,本能地将裴二往身后拉。却不防对方先一步将她甩到了身后,牢牢地护住了她。

    其实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没什么杀伤力,能把秦律撞个半死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该着秦律倒霉。再撞向裴修,最多也就是把人撞到了,不会再有第二把刀助他一臂之力。

    但人自卫是本能,救人也是本能,毕竟谁也不能料到意外有多意外。

    裴修将媳妇儿护在身后,一脚踹飞了扑过来的徐峰。

    危机瞬间解除,但晏长风的心却炸起了波澜。裴二护在她身前的样子似曾相识,让她想起了之前在喜乐园救她的那个黑衣人。

    是了,裴二是玄月阁阁主,那次的刺客是玄月阁的一个叛徒,裴二出面解决叛徒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当时那个黑衣人是裴二,那么他那次犯病,是不是因为救她?

    晏长风的心里倏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似有感应一样自身后托住了裴二。那个方才将她牢牢护住的身体好似被抽走了骨头,就这样软塌塌地靠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心骤然一沉,“裴二!”

    裴修方才又动了真气,那一脚踹出去,支撑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都散了,他不受控制地倒下去,没想到被她托住了。

    “啊,夫人与我真是心有灵犀。”他连虚弱的笑都带着蛊惑,“长风,我可能得睡一会儿,如果我醒不来,让李琛跟于东亭全权处理这里的事。”

    晏长风被“醒不来”三个字搅得慌乱无比,根本没听进去别的,这家伙的脸色比鬼好看不到哪去,要不是确定他还有气儿,真以为自己抱着个死人。

    “我不认识他们,裴二你最好快点醒来,超过一天我可不管你!”

    裴修听见了,扯了扯嘴角,然后就昏了过去。

    “少爷!”

    葛飞葛天顿时顾不上什么秦律徐峰,一起跑过来将阁主接住了,葛飞说:“夫人,得快些去请柳庄主,少爷他没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