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风想起来,当日太子在城外遇袭,裴二定然出手救过太子,恐怕就是那时候被太子怀疑了。
不过时至今日,太子跟外祖母已经落于下风,有些事即便知道也无妨,相信裴二当时也无意隐瞒,否则以太子的城府根本抓不住他的把柄。
她稍加思索,“外祖母瞧得不错,近来裴二身子确实好一些,全赖柳清仪调理得当,还有暇时练些功夫强身健体。”
大长公主挑眉,“柳家那姑娘医术似乎也不错?”
“医毒不分家。”晏长风说,“虽不及她父兄,但也说得过去。”
“如此倒是很好。”大长公主笑道,“既然霁清身子无碍,那我也就放心了,你且回家去看看你爹娘,江南闹民乱,晏家富庶,怕是不安全,实在不妥就把他们接过来。”
晏长风:“我知道了,外祖母,那我先回去了。”
大长公主目送外孙女离开,眼神逐渐复杂起来。她自言自语似的说:“凤鸣宫门关那日,柳清仪曾经出入过凤鸣宫,她与吴循有交情,长风与霁清跟他的交情应当也不差,白夜司不站太子,会站谁呢?”
厉嬷嬷立在身侧,神情凝重,“主子,您是说……蜀王殿下?”
“我不得不多想一层。”大长公主眯起眼看着窗外,今日天气阴沉,是大雪的征兆,“我如今想来,太子与老大鹬蚌相争,各有损伤,唯独小十一是往上走的,兵权,民心,他都有了,时机都那么的恰到好处,这不可能是巧合。”
厉嬷嬷不由又想起表姑娘那日被主子放弃后的神情,一切好像都有了答案。
只是,人的失望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或许在更早,表姑娘被逼嫁给进国公府的时候,又或许是在得知长莺小姐那些遭遇的时候。
她无法判定表姑娘错,或是主子错,因为立场本无对错,错的是人心。
“主子,那接下来您要如何做?”
大长公主良久看着窗外,直到有雪花飘落,才认命一样说:“成败就在此一战了。”
晏长风没躲过落雪,肩上铺满了一层雪花。她在廊下抖落,一边朝屋里的裴二说:“好大的雪,明日路该不好走了!”
裴修放下手头的书,起身去门口拉她进屋暖和,“你此行不必着急,就乘马车吧。”
“我还是宁愿骑马吧。”晏长风想起来北都时,在船上险些冻死的经历,“一动不动地坐着,哪怕有暖炉也冻得够呛,我倒是心疼你,你骑马行路,跟着太子脚程又慢,肯定比我冷,你到时候千万显得娇弱些,太子不至于把你当驴使唤。”
裴修笑起来,一边拢着她的手搓热,“大长公主可说什么了?”
“试探你身体来着。”晏长风说,“恐怕是察觉到什么了。”
“她到现在若不能察觉什么反倒奇怪了。”裴修笑了笑,“她很快也能发现,她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太子出征已成定局,能否安然回来得看造化。”
“我不管太子能否安然回来,我只要你能安然回来。”晏长风盯着他的眼睛,“你得答应我,不准上战场冲锋陷阵,只当你的狗头军师就行了,你若敢去,我就敢杀过去。”
她的眼神认真专注,让裴修觉得沉重,他不敢轻易做保证。
“媳妇儿,别这样看我。”他贴面靠近,“你知道分别在即,我特别想做点什么。”
呼在脸上的气息温热,晏长风跟着老脸一热,心被勾得痒痒的,什么太子战局,冲锋陷阵的,一时间都滚去了天边。
分别的焦虑能催发身体的欲动,越是不舍越想靠近彼此,从眼神到呼吸,再到身体。
裴修一把将她抱起,自此到天明,肌肤相亲,灵魂相贴,不留一点余地。
雪落一夜,屋外白雪皑皑,天寒地冻,帐内温香软玉,心火久久不熄。
“天是不是要亮了。”晏长风窝在温凉的怀里,不情不愿地看了眼账外。
一夜未眠,前半夜抵死纠缠,后半夜诉尽衷肠,只希望能多感受一下彼此的存在,无奈夜不留情,转瞬即逝。
“累么?”裴修吻她的额头,“今日就不要骑马了,在马车上睡会儿,嗯?”
昨夜骑了半宿的马,晏长风确实也没什么骑马的欲望了,齁累。
“嗯,该起来了,咱们得去跟祖母道个别,今年过年恐怕回不来了。”
许氏能理解孙子过年不能回来,毕竟随军打仗身不由己,可孙媳妇儿竟然也不能回来。
“长风丫头,你做什么也不回来?可是要在娘家住下?”
晏长风看着裴二,羞赧道:“祖母别笑话我,我想去找霁清一起过年。”
许氏一愣,然后笑起来,“原来如此,我倒是忘了,霁清是不上战场的,你们俩有机会在一起过年,那也罢了,不回来就不回来。”
裴修领着媳妇儿跪下,给祖母磕头,“就当提前给您拜年了,望您身体安康。”
“好好好!”许氏笑道,“我不求别的,希望你俩顺顺利利的回来就好。”
别了祖母,晏长风先行离了家。因为太子出征排场较大,怕挡道误了时辰。
她跟柳清仪一道坐马车,车里暖炉暖被捂着,倒是不冷。她掀帘看着前方的路,积雪不浅,大军出行一定不好走。
“二姑娘为什么不骑马,这路骑马怕是还好走些。”柳清仪不解。
晏长风清了清喉咙,借口:“骑马齁冷的,等过两日过了济南府再骑马。”她岔开话题,“小柳,今日出了城不会又被拦车吧?”
柳清仪摇头,“不会,昨日我跟他道别了,他也给了我牌子。”
晏长风心里偷笑,这哪是道别跟牌子的事。
果然出城没多久,马车又被汗流浃背的吴循拦下了。
“诶,司夜大人可是跑出城来取暖的?”
吴循对阁主夫人的揶揄已然习惯,“世子夫人见笑了,我怕柳姑娘没带手炉,冒昧来送一只,”
柳清仪一个江湖中人,出个门哪有抱着手炉的,因此十分怀疑吴循脑子坏了。但人家大老远专程跑来给她送手炉,她唯有感谢。
“多谢你好意,我会好好用的。”
柳姑娘是个终结话题的高手,吴循只好没话找话问:“不知宫中贵人这些时日要如何照顾,除了吃柳姑娘的药之外,可还要做什么?”
“不必做什么。”柳清仪说,“我留的药足够他活命。”
“哦,我明白了。”吴循再也找不出话题,只好告辞,“世子夫人,柳姑娘,此去平安顺利,还望早日回来。”
柳清仪拱手,“司夜大人保重。”
待吴循走后,晏长风旁敲侧击,“小柳,你觉得吴循如何?”
“挺好的。”柳清仪不假思索道,“我很少结交朋友的,除非投缘,你跟吴循都很对我的脾气。”
晏长风:“哦,那蜀王跟吴循一起中毒,你先救哪个?”
柳清仪无语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俩人为什么要一起中毒,但她回答很快,“先救吴循。”
晏长风眨巴眼,“为何?”
柳清仪:“因为吴循比较有用,如果在危险情况下,先救他是帮手,没有危险的话,蜀王很烦,晚救一会儿清静。”
晏长风:“……”
她一时觉得,柳清仪或许谁也不喜欢,这姑娘根本不需要男人。
吴循出城进城跑了个来回,太子一行仍旧没有出发。
太子没出过远门,不知行路应该一切从简,差点儿把半个东宫搬走,光他的行装就占了两辆车。这就罢了,为了走得声势浩大一些,在城中敲锣打鼓,巡街一样慢慢腾腾,再加个花车,简直堪比青楼花魁出街。
百姓们听闻太子要亲征,本来好感度激增,反正不管太子行不行,这种舍身亲征的行为就很叫人敬佩,也很能鼓舞人心。
可太子这一通迷惑操作下来,大家纷纷开始担忧江南安危,就太子这德行去了,那还能有好吗?
裴修听媳妇儿的话,一早就装娇弱,给自己争取了一辆马车。他眼不见心不烦地窝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直到午时,他睡了一觉起来,太子的马车终于出城。但新问题又来了。
午时城外的积雪已经被压得泥泞不堪,又滑又绊脚。太子的马车空间宽广,一旦摇晃起来简直是灾难,他整个人在车里像个色子似的东撞西撞。
毕竟是出门打仗,太子没有追究,直到他的马车陷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里,他整个人险些被甩出去开始,他忍无可忍了。
“怎么回事!这是挑的什么路!”
路上积雪太厚,本就不好判断哪里有坑,哪里再藏块冰碴子,被太子这一吼,周围侍卫更不敢大意,只能更加仔细地探路。
裴修探头出去往太子行进的方向看去,这条路平日还算规整,不见什么坑洼,怎么偏巧太子出征就“意外”层出?
可如果是人为,这样小打小闹地又有什么用,莫不是为了拦截太子出城?
太子此行带了八万人,光禁军就有五万,确实有些威胁,可这似乎也不是理由。
太子本人没想到这一层,只知道陆地不好走,因此当即决定改走水路。他其实原本就想坐船南下,弄一艘大船,平稳又舒适,跟原先那些风流皇帝下江南似的,这下可算如了意。
太子一行直奔通州,一路上磕磕绊绊的,直到天快黑才到通州渡口。准备了五艘大船,但装不下所有人,只好分批走。
裴修并不想走水路,如此传递消息更为不便,他觉得太子不是什么有福之人,跟着他总有要倒霉的预感。
因此上船之前他就联系了附近玄月阁的兄弟,让他们给沿途各地兄弟传信,时刻留意沿途状况,一旦有异动,务必想办法通知各地官府。
晏长风这边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一路走来,她觉得行人还有商队格外多,按说这个天气不应该有这么多人赶路。可除了人多,似乎也没什么其它异常,仿佛就是这些人在同一天恰好都要去北都。
夜里,她们留宿在一家最新建的驿站,今日驿站生意格外好,光商队就有三个。
晏长风有心留意着,一队是做药材生意的,一队做丝绸生意,还有一队是贩香料的。她听三队人的口音,几乎都是南边来的,交谈间都是在聊生意,要么骂几句北地的破天气,没有任何异常。
回到房间后,她对柳清仪说:“我总觉得不对劲儿,你说呢?”
柳清仪倒是没感觉,“驿站有商队不是挺正常的?”
柳清仪不清楚大皇子的一些事,晏长风便简单跟她交代:“我此行出来主要是为找二舅舅,他私下里在替那位运送补给。”
柳清仪一点就透,“你是说驿站里的那些商队可能有什么关联?可他们这时候不是应该往南边运吗,怎么反倒往北都运送了?”
“所以我说是异常。”晏长风在屋里踱步,一边轻声道,“难不成他们想围攻北都?”
柳清仪眼睛微睁,“或许你说得对,如果是这样,北都可否能应对?”
晏长风不知道,太子带走了八万兵,北都算得上空虚,但城内外仍旧少说有十几万兵,要攻打也不容易。大皇子在北都的势力几乎根除,单靠这几个商队又能如何?
“这样,等夜深了,咱们还有陈岭,分头去查查他们的货。”
柳清仪明白了,那些货如果夹带私货,就完全能证明有问题。
等到夜深,三人分头去查三个商队。
晏长风查的是贩香料的商队,他们的货皆存放在后院东南角,有两个人看守。
不过看守差不多就是摆设,已经睡熟。因为这院子里停满了马车,大家车上都有货,谁也不会去打谁的主意,况且每家都有看守,一旦有贼进来,大家彼此能互相提醒。
她悄声靠近一辆车,背着看守用细竹条戳破一袋货。袋子一破,先是闻到一股极浓的香味,细品之下,香味中似乎又掺杂着什么别的味道。
她又接连戳了几袋,闻多了之后,对香味逐渐麻木,而那股被香味遮掩的气味就凸显出来。
她能确定,是火药。
回到房间后,三人坐在一起互相交换信息。
柳清仪:“我查的药材,药里掺杂了火药。”
陈岭:“我查的是丝绸,布料中藏了兵刃。”
这几乎就能确定,这些商队是要围攻北都城。
可是,晏长风想,只靠商队这几个人又如何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