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南下后,晏长风也离开了德州府,日夜兼程赶往扬州晏家。
江南的民乱已经波及到扬州府,一路上尽是堪比土匪一样的乱民,见到稍微像样些的人就抢。
晏长风一行三人,扮作土匪的模样骑马而行,尽量做出凶神恶煞之态,看起来比乱民还可怕,这才畅行无阻。
扬州城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城门口有大量的官兵巡逻值守,阻挡了大部分的乱民进城。但仍旧有少许乱民混进城,加之乱世之下,人心皆乱,城中一些乞丐混混都肆无忌惮起来,就地加入乱民行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
恶人行乱,好人不敢出门,原先富庶繁华的扬州城肉眼可见的萧条。晏长风看在眼里,心情十分复杂。
晏家乃城中首富,打晏家主意的乱民不少,晏府巷外的道上有三三两两的混混徘徊,犹如挡路的恶狗,讨厌又叫人害怕。
晏长风三人骑马过来时,那几个混混好像嗅到了骨头的狗,纷纷围拢过来。
为首的混混嚣张地挑衅:“来者何人啊,兄弟几个看着眼生,不像是此地人,初来乍到的,得留下些买路财才行。”
“放你娘的屁!”晏长风拿马鞭指着为首的混混,“冯六,瞪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谁!”
冯六不必看,只听这声音就浑身一抖,再细瞧马上人的眉眼,差点儿没跪了,他欲哭无泪,“晏二姑奶奶,您怎么这身儿打扮啊?”
扬州城的混混没有不认识晏家二姑娘的。城中最大的混混帮叫做乌雀帮,帮主是地头蛇一样的人物,靠收商户的保护费起家,因为晏家不吃他们那一套,曾经多次来晏家商铺找茬。
晏长风当年年轻气盛,气不过就单枪匹马闯进乌雀帮,找那帮主单挑。帮主见她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没好意思不要脸,倒也君子了一回,约定她只要能坚持一炷香,就可以两年内不找晏家的麻烦。
晏长风讨价还价,说如果把他打趴下,乌雀帮就永远不能找晏家麻烦,并全员叫她姑奶奶。
那帮主不把她放在眼里,很好说话地答应了,结果愣是叫这丫头耗了两炷香的时间,最后活活给累趴了。
严格说谁也没赢,但帮主服气这丫头的胆识与毅力,还真就没再找晏家的茬儿。至于叫她姑奶奶,帮主一个大老爷们拉不下脸,就叫帮里的小弟叫。
晏长风拿眼睛睨着这帮混混,“先不说我冯六,你们乌雀帮也算有头脸,怎么干起土匪勾当了?”
“嗐!这不都是没法子吗!”冯六跟她倒苦水,“世道乱,城里的铺子倒得七七八八,我们也要吃饭不是,就只好随波逐流了。”
“随波逐流都随到晏家头上来了?”晏长风不给好脸,“当我不在家是吗!”
冯六陪着笑,“我们这也是想保护晏家,咱们老相识,有商有量的不至于伤了和气,要是叫外面那些乱贼咬上晏家这块肥肉,那晏家才叫没有好日子过。”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们。”晏长风哼了一声,但她心里清楚,他们说的也没错。乌雀帮跟晏家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些年关系不错,即便她不在,他们也不敢对老爹怎么样,无非就是厚着脸皮要点银子罢了。
如果是外面来的乱民,怕是得三天两头上门找茬,只看城中那些被打砸抢掠一空的铺子就知道。
冯六笑嘻嘻道:“倒也不用劳烦姑奶奶谢,晏家主没有亏待我们,那什么我给您牵马?”
晏长风笑着摆摆手,“滚蛋吧,大冷天的也不嫌冷,回头有事再找你们。”
“得嘞姑奶奶,那哥几个先走了!”
打发走了他们,晏长风骑马进了巷子。门口没有小仆接迎,晏家大门也紧闭着,死气沉沉的,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柳清仪感慨:“判若两城。”
葛天:“如果江南沦陷,那场景更不敢设想。”
晏长风在外叫门,报上姓名才有人开门。门房的小仆小心翼翼地开了个门缝,确认真是二姑娘这才将门打开。
“二姑娘!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家里如何?”晏长风自行牵马进了家门。
小仆:“家里倒暂时还好,不过铺子都关了,老爷一直在家,偶尔会去商会议事。”
晏长风点点头,快步进了二院。待见到爹娘安然无恙,这才放了心。
但老两口却是悬心,姚氏:“二丫头你这时候还回来做什么?路上没遇上危险吧?”
“没事娘,有高手跟着我呢。”晏长风脱掉外面的土匪大袄,说,“裴二跟着太子南下打仗,我不放心你们就一起过来了,爹娘,我瞧着太子不是打仗的料,万一退到江南来,你们在这里不安全,我想送你们去太原府,有大姐他们照顾着我放心。”
“去太原府?”姚氏跟晏川行对视一眼,“现在城里到处都是乱贼,能出得去吗?”
“能。”晏长风说,“我刚好也要去太原府,送你们过去。”
晏川行道:“我恐怕要留在这里,我一走,商会就乱了,再者打仗没钱,少不得还要从商会盘剥。”
姚氏不放心,“既是盘剥,你不在也就盘不到你头上,如今生意都做不成了,你们商会不过是撑着空架子,散了倒好,聚在一起那跟个聚宝盆似的,谁不眼红?”
“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晏川行叹气道,“打仗历来都要从商会掏银子,给自家总比沦陷之后被敌方硬抢的好。如今商会里有那位安插的人,我如果走了,商会就成了人家的囊中之物。”
“好好的,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姚氏这辈子都没想过会遇上乱事,“二丫头,前阵子说是北都城也乱了,你们都还好吧?”
晏长风沉默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说。
姚氏意识到不对,“怎么了,侯府可是不好?不会是你外祖母她……”
“外祖母没事,但侯府确实不好,娘,我说了您别难受。”晏长风知道瞒不住,就把北都城的事都告诉了她。
从她说裴延庆帮助大皇子造反开始,姚氏就震惊得说不出话,等说到厉嬷嬷死了,侯府险些家破人亡时,她整个人如遭雷劈,身子晃了几下,险些晕倒。
再说到姚启政死,以及姚启政才是谋害老爹的罪魁祸首时,她几乎已经懵了,好半天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晏长风叫冯嬷嬷拿来护心丸药,给姚氏喂下,“娘,您深吸几口气,别憋着。”
“怎,怎么会这样!”姚氏捂着额头,她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颠覆了,“他是我亲哥哥啊,他怎么能这样!”
晏川行也是一样的震惊,他知道姚启政唯利是图,却怎么也想不到他能背叛大长公主。
“他连文琪都舍出去了,还在乎别人吗?”晏长风顺着姚氏的后背,“文琪好歹捡了条命,我把她送去了太原府,不过家里人都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二舅母死了,回头告诉了她,少不得又是伤心一场,您过去了先别告诉她,等她好一些再说吧。”
说到文琪,姚氏直哀叹,好歹暂时从被亲哥哥背叛的愤怒中抽离出来,“这孩子,我瞧她像个有福气的,怎么命这么苦,真是造孽!”
“好在恶有恶报,苦难过去了,后面的就尽是好了。”晏长风道,“娘,去太原府不能耽误,您尽快收拾一下,一切从简,最好扮成普通民妇。”
姚氏沉重地点了点头,打发冯嬷嬷,“你去收拾吧,家里的事也交代一下,下人们愿意留下就留下,家里有护院看守,比他们在外面稍稍好一些,不愿意留下的就给些银钱让他们家去,或者跟我去太原府也好。”
冯嬷嬷答应:“我知道了夫人。”
晏长风问道老爹,“爹,乌雀帮可有难为咱们家?”
晏川行摇头,“没有,有他们在反而保护了咱们家,你瞧城里那些大户,哪有一家没被抢过,哪怕破财免灾都挡不住他们硬抢,家里的姑娘们好些都被糟蹋了!我给了冯六一些银子,也算是雇人看护了。”
“那便好。”晏长风道,“爹,我想请他们沿途护送,让娘扮成土匪头子的老娘,如此安全些。”
晏川行点头,“你安排我放心。”
晏长风随后去了乌雀帮。
葛飞吓得不轻,“夫人,您要找冯六叫他出来就是,何必去他们老窝,如今世道变了,谁知道他们安了什么心。”
“不是有你吗。”晏长风告诉他不用担心,“我几年前都能跟他们头打个平手,你一个人干翻他们所有人不是问题。”
葛飞下意识地松了松筋骨,感觉今日怕是要大干一场。
其实他纯粹想多了,混混土匪多讲义气,比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强多了。
帮里兄弟听闻晏二姑娘来了,一股脑儿跑出来见识世子夫人的风采,堪称是夹道相迎。
“晏二姑奶奶大驾光临!”
“瞧瞧,姑奶奶如今混成了人上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姑奶奶有何贵干?可是来请咱们喝酒的?”
晏长风笑道:“今日不喝酒,来给你们送前程的,龙哥呢,让他上好茶!”
葛飞直接惊呆了,夫人这么邪性吗,跟混混帮都有喝酒的交情?
晏长风大摇大摆地进了屋,朝上座的男子拱手道:“龙哥,许久不见,你可是越发精神了啊!”
帮主姓什么不知道,反正大家都叫他龙哥,三十来岁,黝黑健壮,蓄了一脸络腮胡,整个人跟黑道老大四个字就是一娘养的。
“精神个屁!”龙哥指着自己的胡子道,“看看,都白了一半,老子还不到四十,跟晏家主站在一块跟差了辈儿似的。”
晏长风笑得不行,“管理这么大个帮会,能不操心吗,如今世道乱,你们的旧业操持不起来,结果要么是混不下去,要么就是沦为土匪乱民,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诶,你今日是来扎心吗?”龙哥没好气儿,“你这野丫头摇身一变成了贵人,倒学会挖苦人了!”
“我可不是挖苦你,我是来给兄弟们送前程来了。”晏长风自行坐下,“我有话直说,沿海遭外敌入侵,连失几县,江南不能再乱下去,否则内忧外患,大周朝怕是要完,如果乌雀帮能助官府平乱,待战乱平息,现成的大功劳摆在面前,只看龙哥要是不要。”
龙哥锁眉沉吟,觉得不妥,“我们帮官府平乱,日后还有什么脸再当混混?”
“你难道还想当一辈子混混不成?”晏长风道,“你要是那等占山为王的土匪倒也罢了,好歹能潇洒度日,瞧瞧你,劳心劳力的也不知道图什么,趁早给兄弟们谋个前程是正经,待建了功,日后进兵营不比现在体面?”
“兵营?开什么玩笑!”龙哥这辈子都没往这种正途上想过,“那地方是想进就能进的吗?便是有功劳也没那么容易吧?”
“这不是有我呢。”晏长风向他许诺,“只要你们诚心想谋个前程,我就能助你,只看你想不想。”
龙哥思索片刻,爽快道:“就信你!你说要我怎么办吧!”
晏长风想让他助官府守住扬州城乃至扬州府,前线打仗没有钱粮,裴二很可能会来扬州府征粮,安全是一方面,有地头蛇相助,他行事能顺利不少。
再想得远一些,如果太子那蠢货真的不敌,迟早要退,假如退到扬州府,好歹是一层保障。
另外,她需要一些帮派兄弟护送她跟娘去太原府。
她这番未雨绸缪,没想到起了大用。通往太原府的路上,他们遇上了几个商队,因为先前有了经验,晏长风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夹带私货。
可奇怪的是,这些商队都没走驿站,也就是说,盛明轩很可能已经怀疑驿站有问题。
晏长风判断这些商队是往西北走,大概是支援北疆各国的武器。北疆各国频繁找茬,皆因背后有人助力,如果能断掉他们的供给,那北疆之困就能解,盛十一才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