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宋国公府的人,晏长风便进了宫。
进宫时,正遇上两个内侍抬着一具尸体出来。尸体被裹在破席子里,露着半张脸,看模样是个年岁不小的太监。
晏长风一见那尸体,立刻捂嘴干呕起来,呕得甚是大声,恨不能叫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她要吐。
跟在身后的如兰忙关切问:“姑娘,您可是又叫尸味熏着了?快拿香帕子遮一遮啊。”
抬尸体的两个内侍闻言很是惶恐,怕冲撞了贵人,很有眼色地抬着尸体让开路。
“世子夫人?您可要紧?”
晏长风从身上掏出帕子捂着嘴,朝两个内侍摆摆手,“无碍无碍,叫二位见笑了,我自有孕以来,闻不得尸体味,这人去了多久了,怎么这么大味儿?”
“嗐,是看守冷宫的一个老内侍。”抬尸的内侍道,“昨儿晚上就去了,今儿早上才发现,年纪大了屎尿失禁,所以味儿才大了些。”
看守冷宫的老内侍,这么巧昨晚上死了?
看来,是这老内侍帮助端妃放出了容贵妃,事成就被灭了口。
“哎呦,那赶紧抬走吧。”晏长风忍不得味道,摆着手让他们赶紧走。
尸体被抬走后,晏长风先去了凤鸣宫。
她今日进宫是有备而来,一共带了三套衣裳,除了端妃的新衣,另外还有圣上跟陈公公各一套。
凤鸣宫外的侍卫拦住她的去路,问:“何事来凤鸣宫,可有圣上宣召?”
晏长风道:“是蜀王殿下托我来给圣上送衣,还请通报一二。”
侍卫:“稍等。”
片刻后,陈公公亲自出来,“呦,这不是宋国公世子夫人吗,您这是?”
晏长风从如兰手上拿了一套衣裳,“是这样陈公公,昨日蜀王殿下去天衣坊给圣上定做了一套里衣,是上好的桑蚕丝所做,冬暖夏凉,睡觉穿着很是舒服。”
圣上如今躺在床上的时间多,很需要一套舒适的里衣,陈公公瞬间就明白了蜀王的用心。“瞧瞧,还是蜀王殿下细心不是,那蜀王殿下呢,今日也没见他早朝,说是病了?”
“可不么,”晏长风道,“要不也轮不上我来,正巧今日我进宫给端妃娘娘送新衣。”
陈公公讶了一瞬,“呦,端妃娘娘做新衣倒是稀罕事。”
“是啊,前日端妃娘娘突然找我做新衣,还质问了我几句有关国公爷的事,我也是纳闷儿的。”晏长风又将陈公公那一套拿来,“这一套是我自作主张,用几块残次蚕丝做的,我瞧公公常年侍奉圣上左右,夏日也穿戴得齐整,很是辛苦,这虽比不得圣上的透气舒适,也比寻常的好一些。”
陈公公接了,掀开外面遮盖的布一瞧,这哪里是什么残次品,用料跟圣上那套一样,不过是稍稍染黄了一些,又多了几处拼接,看起来像是次一等的。
陈公公体胖,本就怕热,夏日里还要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而宫里内侍的衣料又闷热,别提多辛苦。
他倒是有银子买更好的,可也只能私下穿穿,穿得太好是逾越。而世子夫人送的这一套,既不逾越又舒服,可谓两全其美,是送到了陈公公心里去。
“哎呦您这是……您太客气了世子夫人!”陈公公笑得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虫。
晏长风笑道:“顺手的事,这些残次品卖不出去,只能拿来自己用,顺带给您做了一套罢了。”
这顺带的代价可高,这是特意把上好蚕丝做成了次品,是专门为陈公公做的。
陈公公心知肚明,他感激于心,稍待口也提点几句:“世子夫人,端妃娘娘原先与宋国公有些瓜葛,所以您啊在她跟前仔细些,莫冲撞了。”
晏长风微微惊讶,“原来如此,多谢您提点,我先退下了。”
陈公公:“世子夫人您仔细着。”
他目送晏长风离去,收起脸上的笑,招来手下心腹内侍,贴耳吩咐:“将冷宫死的那老内侍再抬回来,送去敬事房,然后查一查前日淑仪宫的人可有跟那老内侍来往,或是有没有出现在冷宫附近。”
离开凤鸣宫,晏长风去了淑仪宫。临进门时,她擦掉了嘴唇上的胭脂,扶着如兰的手做虚弱姿态。
“呦,世子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端妃的乳娘亲自出来迎着晏长风。
“叫嬷嬷见笑了。”晏长风道,“方才进门时遇上个去世的老内侍,我自有孕以来就闻不得尸体味,也见不得尸体,偏那尸体死相可怖,您是没瞧见,那脸色竟是青黑色,跟索命的鬼似的……哎呦不成,我一想起来就又想吐了。”
乳娘神情一愣,青黑色?怎么会?难道是……
“嬷嬷也觉得恶心是吧?”晏长风心有余悸道,“那个场面真是不能想,不提了不提了。”
乳娘回神,“啊,是啊,光想想都觉得恶心,不提了,快去给娘娘瞧瞧新衣去!”
端妃依旧岁月静好地穿着家常衣,捧着本书坐在窗下,看起来与外面的纷争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她放下书,看向进门的晏长风,“这么快就做好了?”
晏长风见礼:“宫里的衣裳皆不敢怠慢,连夜赶制的。”
“我来瞧瞧。”端妃叫乳娘把衣裳抖开。
乳娘从如兰手里接走新衣抖开,“呀!娘娘您看,这花色款式真是好,手感也好,我瞧着比宫里做得还精细呢。”
端妃上前轻抚宫衣,“西子色,我很喜欢,白菊绣样舒展华美,比本子上瞧着还好些,不愧是天衣坊。”
晏长风客气道:“能入娘娘的眼就好。”
“我很喜欢。”端妃朝乳娘道,“嬷嬷,赏。”
乳娘用托盘端来银子器物交给如兰。如兰手腕一沉,便知给的不少,心想这端妃还挺大方。
“多谢娘娘赏赐。”晏长风道,“对了,还有一事想请娘娘帮忙。”
端妃挑眉,“何事?”
“是为着武昌伯夫人。”晏长风把昨日武昌伯夫人受重伤一事说给端妃,“昨日小柳救了她,当时已无生命之忧,我怕后面她还有什么需要,便许诺武昌伯随时可以去找我,可是武昌伯昨晚拒绝了,但今日一早他府上又派人去找我,说伯夫人不大好,不巧小柳有事离开了北都,我便想着,请娘娘派个太医去瞧瞧。”
“居然伤得这样严重吗?”端妃很是重视,“嬷嬷,快叫人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派去武昌伯府。”
乳娘:“哎,老奴这就去!”
端妃问道晏长风:“我听闻昨日之事很是严重,不知是何事所为?”
晏长风:“回娘娘,圣上还未有定论,不敢妄言。”
“也是。”端妃微微一笑,“那本宫就不留你了。”
晏长风告辞离去。乳娘安排了太医后匆匆返回,对端妃道:“娘娘,看守冷宫的老内侍被抬去了敬事房,听说他脸上已现中毒迹象,这可如何是好,如果被查出来,顺藤摸瓜,不难查到我们。”
端妃微微皱眉,“不是说,中毒之后不会从表面看出来吗?”
乳娘:“是啊,老奴也纳闷儿呢,可您想,如果不是被发现了什么,怎么会把尸体抬去敬事房呢,那老内侍年纪到了,吃坏肚子多拉上几回死了也很正常,理应抬出去直接埋了的。”
“如今看出来看不出来已经不重要了。”端妃沉吟道,“只要查尸体就一定能查出来,现在咱们要做的是善后。”
乳娘窥着她的神色道:“您是说……老奴这就叫人去通知昌乐伯。”
晏长风离宫后便回了府,坐等武昌伯府的消息。
昨晚柳清仪救回了伯夫人的命,只要伯夫人不是自己想不开自杀,或者被谁给杀了,就不会病危。所以她猜想这里一定有事,这才叫端妃派了个太医过去。
端妃不是个糊涂人,伯夫人跟赵氏之所以挑拨成了,一来端妃不知道当年是因为赵氏制造误会,她跟裴延庆才没在一起。她大概以为是裴延庆移情别恋,因此她虽然嫉妒赵氏,却不怀疑赵氏那些颠倒黑白的话。
如果武昌伯府想要诬赖她见死不救,刚好让端妃做个见证。也叫端妃看看那俩妇人是个什么嘴脸,或许看明白了,端妃就不会轻易被她们利用了。
午时未过,武昌伯府就来了人。
“世子夫人!”王嬷嬷亲自跑来二房,急道,“您快去瞧瞧吧,武昌伯夫人死了,武昌伯把棺材抬到了咱们府外!”
“什……武昌伯夫人死了?”晏长风不及多想,匆匆跨出屋门,“走!”
她虽然方才想,只要伯夫人不死或者不被死就死不了,可没真想过伯夫人会死。首先伯夫人肯定不会自杀,再者,武昌伯就算再跟国公府过不去,也不能拿自家夫人的命开玩笑。
谁知还真死了。
国公府外,武昌伯身穿丧服立在门口当中,身后停着黑棺,再后还有一群披麻戴孝的下人,人手一把纸钱,扬得漫天飞白。
“武昌伯,您这是?”晏长风出府门,立在石阶上问,“听闻伯夫人去了,您不将她抬去灵堂,抬到我们府门前做甚?”
“世子夫人,休要装没事人!”武昌伯双目赤红,看起来对伯夫人的死很是哀恸,“你昨日明明许诺过柳姑娘可随叫随到,今日我夫人命在旦夕,上门来请,你却告知柳姑娘走了,哪里就这样巧她一早就走了,分明是你借口把她支开,你是何居心?”
果然是在这等她。
“伯爷这话恕我没明白。”晏长风大声说给周围看热闹的人听,“昨日伯夫人遇刺伤势严重,是我家小柳姑娘全力救了她一命,我也当场许诺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找她,可伯爷当时拒绝了,那我便想着,兴许伯爷看不上我家小柳的医术,所以今日就放她走了,如果伯爷昨日不拒绝,我一定会将她留下的。”
听到这里,围观百姓议论纷纷起来,认为国公府世子夫人没有问题,武昌伯这样上门不合适。
“你这是睁眼说瞎话!”武昌伯振振有词,“我昨日何曾拒绝过,我明知夫人重伤,柳四姑娘医术高超,只差没请她去府上住下,怎会拒绝?”
双方自说自话,围观百姓都糊涂了,辨不清是谁的问题。
晏长风:“伯爷拒绝的话不止我一个人听见了,没必要在这时候争论,但伯爷说我见死不救不敢苟同,我今日入宫,特意请端妃派了太医去府上医治贵夫人,我若见死不救,大可不必多管闲事。”
“太医?哪里有太医?”武昌伯诧异,“我怎么没瞧见?”
晏长风蹙眉,太医跟她先后脚离宫,就算赶不上医治,也理应到过府上才是,怎会没去?
且看武昌伯的反应,似乎不像是说假话。如果太医没去,那去哪了?
“太医院有出诊记录,伯爷大可以去查我说没说慌,至于为什么没去府上,我就不得而知了。”
“好个一推三二五!”武昌伯根本不信,“本伯知道,你与裴世子嫉恨我家妹子,也嫉恨我武昌伯府,可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呐!你怎么就忍心见死不救啊!”
晏长风始终平心静气,“我若见死不救,伯夫人昨晚就没命了,伯爷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武昌伯哼道:“昨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好意思见死不救吗,做做样子罢了,让我家夫人多活一夜再死,你既有了名声也报了仇,真是一举两得啊。”
倘若有人执意颠倒黑白,解释不过是白费口舌。晏长风之所以在这里耐心解释半天,不过是说给外人听。
“好人难做,伯爷非要误解,我无话可说,这样吧,伯爷若是认定我见死不救,那就去报官吧,告去凤鸣宫也行,咱们可以查查究竟是我见死不救,还是贵夫人回府后调理不当,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
晏长风盯着武昌伯一字一句道:“说句大话,我家小柳出手救人还没失手过,圣上的身子就是靠她调理才有了好转,她昨日既然保证伯夫人没事,伯夫人就不会因伤去世,现在却去世了,我很怀疑另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