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年公主走了。
殿中只剩下天子、贵妃和许玥三人,不,还有一个不停的吐泡泡,再一次试图挣脱襁褓的小公主。
小小的婴儿,落入许玥眸中。
头发比出生时长了一些,浓密纯黑,出人意料的是,竟然有一点点小卷,柔软的搭在白嫩嫩的小脸上,带着奶香气。
小公主裹在绯红的襁褓之中,天真不知愁,被父皇抱在臂弯,一同隔绝掉外界可能到来的所有风风雨雨。
许玥为她欣喜,也想起了另一个同时出生,命运却截然相反的孩子。
沾满胎脂,孱弱无比。
生命如同在风中摇曳的烛火,下一秒就可能熄灭,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她饮了一口茶:
人间的是与非,从来不是那么讲道理的。
…………
“过几日就是她的满月,朕准备为她补上洗三,爱卿文采过人,朕请你为小公主起个名字可好。”
天子神情放松,含笑问许玥,又道:
“自然,润笔费少不了爱卿的。”
闻言,许玥轻轻一笑:
“为帝女起名本就是荣耀,陛下信赖微臣,微臣必将竭尽全力。”
“当然……润笔费还是要的。”
贵妃在一旁剥松子,抬起眼来认真的看向许玥,此前只匆匆见过而已,先在心中一赞——人物风华可称绝代。
更可贵的是,不仅长得好,心思也是不同于一般男儿。
或许是家中教养不同,或许是和姐妹之间极为亲近,贵妃甚至猜想过,可能许女官在家中时,曾经因才智不得伸展和弟弟哭诉过。
婉转探问了一番才知,并不是如此。
据许女官言,许玥三岁开蒙读书,六岁就常年离家去往杭州,在冯公膝下教养攻读,与姐妹的相处时间并不多。
却又透露,自己能如愿入宫为女官,是许玥一手促成的。
这样的矛盾,贵妃很好奇,也有一丝微妙的警惕…………
未曾受家中姐妹影响。
那许玥违背天性,对女子宽广、欣赏、尊重的性子是如何形成的呢?
于是,她将剥好的松子推过去,示意天子吃,又自然的问道:
“陛下,你怎么将许大人也带入内宫了?”
闻言,天子一乐。
抓了把松子丢进口中,将朝上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贵妃,许玥在旁听着,眉尖微动。
可以看出来,陛下对贵妃的信任极浓。
夫妻之间,有时候信任比情爱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加牢靠。
贵妃数十年来,都是实际上的内宫之主,也极为得天子爱重,却从未有和妃嫔争风吃醋的事情传出。
这也罢了。
更高明的是,在储位这一敏感问题上,贵妃从不发表任何意见,或者说,她只和陛下站在一起,从不偏帮谁。
即便是亲子,也不例外。
十年如一日如此,谁能不动容。
到了今日,这份深入骨髓的信任,给予了贵妃极大的资本,她是不为儿子说话,天子是人,总会爱屋及乌。
许玥从未有一刻这么确定:
储君之位,绝不会落入贵妃一系之外!
真是厉害。
女子安忍不动,如流水般的耐性几乎被运用到了极致。
正当许玥深为佩服时,贵妃听完了天子的叙述,回过头,头上珠钗动也未动,轻声细语的对许玥道谢:
“本宫多谢许大人仗义执言。”
顿了顿,又叹气道:
“朝中官员不知,并不是本宫想要摆弄权势威风,如今宫中三百余女官,只有二百余人可堪一用,其余者,或年老,或才识不足。”
说到此处,声音坚定:
“这并不是再选一些人入宫能解决,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旁边的冰鉴散发几缕凉气,许玥的神情有些清冷,眼神流转,点头道:
“娘娘所言甚是,微臣在折子上也提了一些微末建议,若令女官选拔为常例,何惧缺乏人才。”
余光望了一眼天子,许玥轻声道:
“天下男女各半,便是女子中有才者只有男子的十分之一,其中顶尖,也该胜过中上的男儿,若能选而用之,才算没辜负上天赐予的禀赋。”
贵妃眸光一闪,异彩连连。
过了几秒,才轻轻的对一旁的天子道:
“听了这些话,臣妾心中震动,只觉许大人实在不是寻常男子,百万人中无一。”
许玥:……可惜,她担不起这句赞。
自己还真不是郎君。
天子没怎么放在心上,把女儿放在膝上,一脸有荣具焉:
“当然。”
“许爱卿之才能,朕早就知道了,年纪虽轻了一些,可无论忠心、办事能力、才华都是上上之选。”
听他这么说,贵妃赞同的点了点头,看向因为天子盛赞而敛目垂首的许玥,忽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那陛下借许大人给臣妾用一用可好?”
天子:……???
许玥眼中的笑意蔓延到脸上,她已经知道贵妃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
“女官要层层选拔,其中规章典制乃至于具体实施,臣妾一介深宫妇人实在难以把控,许大人是六元及第,本就对这些深有体会,又才干非凡,所以……”
借我用一下吧。
天子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虽是大才,却也不能一蹴而就,总需要磨炼的,偏偏许玥资历不够,待在他身边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事情可做。
主理女官选拔,事情繁琐又需要和许多地方打交道,正适合自家爱卿磨炼。
最重要的是,即便出了什么差错也不至于太过严重——女官罢了。
等做好这一次,算是有了经验。
明年各地的院试,正好让许卿凭此下去为一任主考官……
想法虽多,却只在一瞬之间,天子欣然同意:“那朕就大方一次,借给你用用,可不要亏待许卿。”
又和气的问许玥:
“爱卿觉得如何?”
许玥当即起身,拱手而拜,眼神明亮至极:
“微臣,绝不会辜负陛下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