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分钟,桌上一大半折子都处理完成,天子把朱笔一丢,转了转酸痛的手腕,还有心思和爱卿闲谈打趣:
“许卿觉得,为何余尚书的上书,戳到肺管子的是那些白衣士子?”
“大概,是因为他们刚好撞上了吧,如果臣晚三年科考,听见此事,心里恐怕也会有些不豫。”
想了一下,许玥直言不讳。
朝中众臣虽也反对,可他们已经是早上岸的前辈了。
就好比国考如果要改革,唯有备考的考生牢骚最多,什么时候看到已经考上了的义愤填膺了。
许玥心道,幸灾乐祸的不会少,更多的是觉得自己运气好,甚至优越感上升,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职位更香了。
天子哈哈大笑,边点头边道:
“正是这个理儿了,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家都生在凡俗里,又能有几个大公无私的圣贤。”
“坦荡一些,还更入朕的眼。”
“现在却做出这样一副为天下忧心的样子,真是让人作呕。”
天子脸色变暗,掷地有声。
几步之遥的许玥垂首而立,余光望见袅袅烟气从兽首香炉中散出,心思也如这烟气一般发散开了。
陛下决心已定,重臣们也已经通过了气,剩下的,都不重要了。
大道上一辆疾驰的车辆,不会因为挡路的小虫子停留。
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下一秒。
大殿上响起许玥带着冷意的声音:
“小人谋身,不知谋国,怎会为天下着想,此时大放厥词,极力反对,不过搁于一己私利罢了,何曾有为天下思考一分?
几位阁老和六部重臣,虽然对于她的话半信半疑,但有明确详细的数据摆在那,还有近几年越发反常的气候也不是假的。
他们亦不敢掉以轻心。
纷纷有所行动。
和他们比,这些人面目更加可鄙了。
闻听许玥之言,天子点头,含笑道:“放着不管也恼人,还是要给个教训才好。”
说完,淡淡的道:
“国子监监生妄议朝政,有参与者,全部贬为白身。”
“过了这一遭,希望他们识趣些。”
杀鸡儆猴。
许玥脑中显出这四个字来,国子监监生就是这只鸡,监生视同举人,手上有诸多权力,被贬为白身就是功亏一篑。
此次参与其中的监生不下三百人。
人多势众。
他们自诩法不责众,所以胆子才这般大吧?
“陛下,微臣愿为您走这一趟。”许玥拱手一礼,沉声道。
天子一怔,这差事得罪人的很,他根本没想过让许卿去做。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许玥的心思——这是要为她师公出一口气。
“你这是何苦呢?”
望着眼前神清骨秀的爱臣,天子有些叹息,实在不愿让她趟进这些浑水里去,平白污了她的名声。
“是非曲直,早有定论,臣所奉陛下之令申饬小人,剔除险恶之徒,只有他们怕臣的,臣却不怕什么。”
哪有永远清白无垢的名声。
特别在官场之中,许玥深知,越是爱惜羽毛,就越为名声所困,难以自拔。
世人以为她此时名声斐然,会珍之重之,殊不知名声也是一把双刃剑。
会对准自己,同样,也能以此为武器对准那些敌人。
以自己的士林名声为吏部加考作保,她心甘情愿。
“何况,师公这个主意,微臣在其中也出力不少,便是为此,微臣亦要去一趟。”
“请陛下成全。”
许玥不疾不徐的开口。
没错,吏部加考这件事中同样有她的手笔。
早在江南之时,她就很不喜官员不务正业,乐于诗歌唱和而不喜公务,将权柄交于心腹之手。
江南富裕,这样的官不在少数。
她在游学的那一段日子,同样深切的体会到了这样放权的弊端。
官不知民,民不知官。
地方豪强勾结官府小吏,欺上瞒下,百姓深受其害,却求告无门。
若说此前的话是“公心”,那么,这会儿许玥就表达了自己的私心。
连师公这个称呼就在天子面前说出来了。
天子心知其意,索性成全了爱臣:
“那爱卿便走这一趟吧。”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不必怕什么,放手去做。”
“臣遵旨。”许玥一拜而下,出门之时一线天光照在她身上,衣袂翩飞,好似下一秒就要乘鹤而飞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