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少,再加上此次大宴,除了臣子外还有勋贵和皇亲国戚,人数更是多。
这么多人,自然要有个先后。
先出发的不一定先到,后出发不一定来迟,明面上不显,暗地里却自有一套不让的潜规则。
说不上人人遵守。
但神奇的是却总能井然有序的施行。
作为炙手可热的近臣,许玥的马车排在前列,早早便入了宫门,她并没有去宴会举办的地方,而是去了天子寝宫。
此处许玥来的次数不多。
才跨过门槛走了几步,她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只见厚实的地毯上坐着两个小儿,对坐着认真堆出屋子、图形,然而用来游戏的东西却极为引人注目:
——那是一本本折子。
明黄色的壳子包裹着雪白的纸张,一本造价就是一钱银子,唯有六品以上官员可以免费领取。
这是朝廷的威严、君王的权利,也是臣子心血之所在。
现在,却在小儿手中沦为了玩具。
许玥脚步声虽小,可还是让不远处伏案的天子发觉了,头也不抬的抱怨:
“朕真是不明白,不长眼的人怎么如此之多,跟朕说什么大国风范、仁厚恩德,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打了胜仗之后,并不是皆大欢喜。
总有那么一波人上书,要展示帝王的宽宏大气,恩威并施才为上上之选。具体要求就是放归倭国国主,赐赏贡物……
反正不符合大周的利益。
这建议,就像饥饿的巨兽好不容易捕到了在领地旁挑衅的小兽,这口肉正可以让巨兽补充能量,以扛过接下来的天灾。
偏偏有人想把到嘴的肉放走。
这操作很让人难以理解。
许玥暗自忖度,他们不会被倭国派人给收买了吧?
可让人想不通的就是,还真没有!
“庸人之言,陛下不去看便是了。”许玥说话也没怎么客气,避开利索爬起来准备走向自己的一个公主一个皇孙,不着痕迹的到了天子近前。
这两个皇家子孙,因为年纪相仿,即使差了一辈,也时常在一处玩耍。
光是在御前许玥都见了好几次了。
“许大人!”
“许大……人”
前一个是皇孙,小公主不知为何,理应到了说话的年纪,日常表现十分聪慧的她却口齿不太清晰。
许是她也意识到了,不是亲近之人,少有让小公主开口赏脸说话的。
自然,许玥是一个。
“见过公主、皇孙殿下。”许玥垂首一礼。
态度并不十分亲热。
可还是免不了被小贵人们围住,童言稚语的询问,她有些无奈,只能认真的一一回答比如要不要吃桂花糕之类的问题。
另一边,天子不去解救自家爱臣。
捧着温热的茶盏,好笑的看着眼前一幕,皎若明月的年轻臣子微微弯腰,于小儿说话,忽而轻轻一笑。
曾经哪怕是浓烈的朱紫色官袍,也压不住本人的一身出尘恬淡气韵,如今望去,却增了几分烟火气。
好似高飞的仙鹤,霍的停下,漫不经心的梳理羽毛。
“好了,你们两个顽皮鬼不要再缠着许卿了,朕要和许卿说话了。”
“都去换衣裳。”
过了一会儿,天子含笑将两个孩子打发了出去,看着暗松了一口气的许玥,开玩笑似的:
“许卿这般样子,若是让那些仰慕许卿风仪的人看了,岂不是大跌眼镜?”
说完,又自顾自的点头:
“不如这样吧,皇女皇孙都如此喜爱许卿,朕这个当父皇和皇祖父的,也该成全他们一番,许卿才华高远,当师傅应该也不错……”
“陛下!您说笑了。”
许玥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不敢赌这是天子的玩笑话——即便是玩笑,也很可能成真,只好失仪的打断。
“臣年资短浅,实不堪为师。”
玩笑开过,便要说正事了。
天子让许玥在开宴前来会面,自然有他的目的。
“朕这段日子,常与许卿送上的那位异邦贵族闲谈,方知海外诸国之盛……”说到此处,天子脸上已然没了笑意,一派冷冽与忌惮之意:
“未曾想,其国尽逐海上之利,交来往去,甚至强者发现弱者所在,便以兵马船队压之,奴役其人,剥削其地……”
“此次攻伐倭国,水军大胜之,但愿往后也能一直如此才好。”
言下之意是天子明白了水军的重要性,大周也要加入到对海洋的追逐中去,便少不了纷争。
闻言,许玥心中触动之极。
当此大争之世,不进则退!
“臣必尽点滴微末之力,襄助陛下开创盛世之朝。”
点点头,天子又叹息道:“大周内逢几百年不遇的天灾之期,外有诸国大争,朕有时候都在想,是不是皇陵的风水不好。”
这便是君臣间更私密的话了。
许玥也不好说什么。
难道要说,我家的祖坟风水倒是挺不错的,现在旁边每一寸都有主了,个个来头不小……
那简侍读真的可以实现承诺:
——为许家上下写墓志铭。
感叹完,天子很快自我疏解成功,说起了实际的事:督促许玥尽快将铸造银币的框架搭起来,等银子一到就开铸。
且近乎明示,他不想让朝中纷杂的势力插手,这才是选许玥铸银的原因。
倭国的银矿虽然还没挖出银子来,但只是初步查探,便知数量极大。
大到出乎大周君臣的想象。
这么大一笔银子,还是源源不断的银子,少不了心动之人。
若有人想从中插手……
天子眉眼锋锐如同多年之前,带着边军挥刀立马斩下来敌的落魄过继皇子,嗜血且果断:
“朕一切交托于许卿,有伸爪子的,一概砍掉!”
许玥神情一凛,沉声答道:
“臣谨遵陛下之令!”
心中却在叹息,这是给了她巨大的权力,可也烫手的很。
不杀上几个权贵立威,如何震慑的住想伸手的人呢。
这次,她少不了要狠狠得罪死一批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