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二舅妈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不知道啊?”
温啾啾和父亲站在另一边,她的目光频繁的在温庭之与周旭身上停留,脑海里始终回想着温鸣那一句要揭开那个人的真面目,她有一种预感,温鸣说的那个人,肯定和她有关。
温庭之与周旭同样在互相观察对方,看样子,他们都在怀疑对方是那个不对劲的人。
屋子里,白瑶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听着温二爷说话。
“之前我曾和你妈妈说,让他们不用来看我,没想到还是让你来了。”温二爷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和他的感情很好吗?”
白瑶点头一笑,“嗯,很好,我们说好了,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他会和我一起下山。”
温二爷面色微顿,随即,他失笑出声,“这样啊,他居然能下山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而他话里的情绪也分不清究竟是意外还是欣慰,似乎还有些矛盾存在。
温二爷语气缓和了许多,“瑶瑶,他离不开你了。”
白瑶扬起唇角,“他当然离不开我。”
而她话里的盲目自信,可见是来源于平日里的那个男人对她的依赖。
温二爷叹道:“这还真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半晌之后,他说:“我初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就蹲在你住的院子里,一个人盯着地上掉落的槐花,把地上的花全部数了一遍。”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他很寂寞。”
“我想和他做朋友,可最后我们却成了借债者与还债者的关系。”
“命运,还真是很神奇。”
在温二爷的口中,白瑶的脑海里渐渐的浮现出了那人以前的模样。
他会蹲在地上数落花,会爬上树数绿叶,也会坐在屋顶,托着下颌看着天上飞过的一只又一只乌鸦。
更甚至,他曾经还与山间的野犬打过架,而原因仅仅是因为野犬在他的地盘里留下了味道,所以他找了半个山头,把那头野犬教训了一顿。
提起这件事,温二爷语带笑意,“我身体不好,父母对我的出行都有着严格的控制,是因为他,我才有了人生里的第一次爬树掏鸟蛋,下河摸鱼,在地上打滚,现在想起那段时间,可真是快乐啊。”
他遇到苏先生的那一年,才只有六岁。
六岁的孩子见到树影下那外貌特殊的人,不会以为自己见到了妖怪,反倒是以为自己见到了神仙。
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也不知是谁给了他胆子,他便凑上去搭话了。
后来,小时候的温骁才知道,比起温家人,他存在于这座老宅子的时间更久。
温家人是在一百多年前从一位姓张的乡绅那儿买下的这栋宅子,那时温家恰好做生意来了这儿,便买了栋宅子,而在那之前有关于狐仙的传说闹得最厉害。
正是闹饥荒的年代,谁家都吃不饱饭,路边上挖树皮啃的小孩不计其数,外面没有东西吃了,饿急了的人们自然就往山里跑,与野兽争食。
听说那时候有不少人都死在了猛兽的嘴里,大家知道危险,可为了活下去也没有其他办法。
苏家是山脚下的佃户,家里孩子多,已经快要活不下去了,大人与稍大一点的孩子都在想办法多找点吃的,苏家的二儿子便经常往山上跑。
那个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了,贫苦人家也没有那么多心思给孩子取名,二儿子便直接叫苏小二。
他总能从山上带点东西回来,大家都说他是运气好,是难得一见的福星,直到村里的神婆道出了苏小二是狐妖附身的身份,百槐县的饥荒之灾便是狐妖带来的,再加上他死后确实是暴露出了狐妖真身,大家才明白原来他是邪祟。
大家都喊着要把他的尸体烧了。
是张乡绅心善,出资把他妥善的安葬了,见苏家可怜,他甚至还给了苏家一笔钱。
可惜很多人都挺过了饥荒,偏偏心善的张乡绅,他的亲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去世了,唯他一人还活着。
那段时间死了太多的人,大家都说是狐妖作怪,于是狐妖在人人畏惧之下就成了狐仙,人们为他修神庙,又说他是个好人,好像这样就能平息怪异的愤怒。
至于张乡绅,他在心灰意冷之下,卖掉了自己的老宅,从此孤家寡人,不知去向。
温二爷说了这么多,难免体力不济,他缓了缓,目光落在了白瑶的身上,“时至今日,已经越来越少的人知道以前的狐仙故事了,但有欲望的人总是能够唤来他的现身。”
“他会让人心中的欲求化为现实,但他也会收取代价。”
“瑶瑶,你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白瑶竟然也没有问题想问,她想了想,随意的回答:“我付出的代价,大概就是被他纠缠一辈子吧。”
老人笑了一声。
聪明人打交道,总是这么简单。
温二爷说了很多话,便说要休息了,他让白瑶离开了房间,躺回了床上。
与他即将逝去的生命不同,他的这双眼还是十分的干净漂亮。
他自小身体不好,父母为他拜了狐仙,他便不能离开这座山头,但一封错误送来的信,开始让他的人生有了别的颜色。
他有了笔友。
信上的字线条温柔,娟秀美丽,写信的人一定也很好,在信里提到的每一处景色,都让他心生向往。
然而没过多久,他回信的频率越来越低,并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他的眼睛不行了。
在失明前,他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是女孩用漂亮的字体写着:【我可以来见你吗?】
自那一刻,他生出了欲望。
察觉到苏先生与白瑶有所牵扯的时候,温骁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担心苏先生,还是担心白瑶。
他深知爱人离开,独活在世有多么痛苦。
而白瑶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他不愿小时候所认为的神仙,会承担这样的俗世之苦。
他与妻子相伴的数十年,他与妻子看过一草一木时,都在怀着对友人的愧疚。
而他是这世上唯一还记得“狐仙”,也是唯一还在供奉“狐仙”的人,如果他离世,“狐仙”也会不复存在。
正因为如此,他给那些利欲熏心的人释放出了信号,他要选择一个遗产继承人,然而除了这栋房子,除了脑海里的记忆,他并没有所谓的遗产。
他要帮“狐仙”创造一个由欲望搭建的舞台,当大家回想他的名字时,哪怕是因为恐惧,他也能有客观存在的理由。
即使是他死了,“狐仙”也能继续活着。
温骁只是没有想到,最后能够给“狐仙”提供羁绊,帮助“狐仙”有了离开这座由山构建的牢笼,成了“牵扯”的那个人,并非是因为金钱的欲望,而是因为有了“爱情”的白瑶。
老人闭上眼,大概是想起了曾经那一封寄错的信,他笑着呢喃,“这个世界,还总是充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