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从角落里堆放的东西里翻出来了一张黑白老照片,因为年代久远,照片里的人已经模糊了,但还能看得出来是一男一女。
贵妇人坐在椅子上,穿着西装的男人则是握着她的手站在旁边,他们应当是夫妻。
贺眠克制的移开目光,不再盯着白瑶的脸,他语气平静的说出自己的猜测,“应该是庄园以前的主人。”
白瑶好奇的问:“庄园以前的主人?”
“我听老人说过,庄园只有过两任主人,第一任主人姓罗,罗先生逝去后,罗太太就搬走了。”
白瑶问:“那第二任主人呢?”
“第二任主人……”他抬眸看她,“就是你们。”
白瑶“哇哦”了一声,看来自从第一任主人没了之后,这个庄园就被闲置着了,她想了会儿,父母好像是曾经提过,他们是从姓罗的人那儿买来的庄园,那个姓罗的人应该就是第一任主人的后人吧。
白瑶再看看手里的这张照片,把它放了回去。
贺眠是本地人,见多了明湖镇的雨,但这次他估算有误,这场雨下了很久,久到了将地面变得泥泞,落叶与野花掉了一地。
已经是傍晚时分,方阿姨应该要做好饭了,等她发现白瑶不在房间里,估计还要来找人。
贺眠收拾好东西,提起背包,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又落在了门口的女孩身上。
白瑶站在台阶上,提着白色的裙摆,苦恼的看着自己脚上的一双小白鞋。
后院里基本上还是原生态的模样,石子小路也没有完全修缮好,她这一路走回去,显然是会弄脏的。
贺眠关上了木屋的门,低垂着视线从白瑶身边经过,他如常的踩在有着泥土与积水的小路上,因为干活,他的一双鞋本就是灰扑扑的,所以并不需要在意干净与否,毕竟,他本来就是脏的。
身后的目光一直黏在他的背上,直勾勾的,没有丝毫的掩饰。
贺眠抓紧了单肩包的肩带,让自己强行忽视她的目光。
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
只要没有任何多余的来往,就不用处理复杂的关系。
白瑶看着贺眠的身影穿过了葡萄藤架消失不见,撇了撇嘴,暗道这人还真是能忍得住,她丢了故作忸怩的模样,往前踏出两步,葡萄架后又走回来了一道人影。
贺眠目光微移,没有看她,他极其僵硬又不自在的说道:“需要帮忙吗?”
白瑶咧开嘴一笑,“要!”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站在台阶下,背过了身子。
白瑶趴在他的背上时,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得厉害,他的手穿过她的膝窝,她意外的发现原来他是去把手洗干净了。
贺眠始终是微微低着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他的身上散发着热气,这让他觉得羞耻难当,担忧她会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难闻,地上的泥土与水会弄脏她洁白的裙子,那现在的他不也是在弄脏她吗?
贺眠抿着唇,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了他的眼,在他的眼底里投下了一片阴影。
白瑶忽然说:“你为什么总是低着头走路呢?”
他微顿,没有接话。
白瑶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在他抬头看过来时,她指着上方,说道:“这里结果了。”
贺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葡萄架上,绿色的藤蔓之间,一串可怜的小果子搭在架子上,它们还很小,是看起来十分酸涩的青色。
葡萄架并没有被怎么打理过,这儿能结果,确实是出乎意料,在不久前的风雨中,这串果子也没有随风雨飘零,还真是幸运。
贺眠时常要从这里走过,他却从来都没有察觉到这里有了一串小葡萄。
白瑶说:“你经常在这里工作,每次经过这儿的时候,你就抬起头来帮我看看这串果子,等它熟了,我想吃,好不好?”
少年黑色的眼底里涌现着暗光,他又想习惯性的低头,这次却莫名忍住了,语气干涩的回了她一声:“嗯。”
这一路他走得很稳,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有白瑶与他说话时,他才会简单的回应一两声。
出了后院,便是平整的铺了地砖的路。
白瑶从他的背上下来,眉眼一弯,笑道:“贺眠,谢谢你。”
他说:“不客气。”
白瑶往屋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着他挥挥手,“明天见。”
她几步跑进了大门,只留下裙摆飞扬的残影还飘荡在人的视线之中,像是雾,又像是光。
贺眠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条越发的绷紧了许多,他转过身,不紧不慢的往外面走,出于习惯性的抓着肩带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气,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暗示着他现在的心绪不同于表面上的平静。
十八岁的少年,血气方刚的年纪,纵使平日里再怎么压抑着青春期荷尔蒙的躁动,到了临界点的话,也终会忍不住倾泻而出。
回到家又有需要忙活的事情,贺眠到了深夜才终于有了自己的休息时间。
他的卧室里也有着一个书架,书架上堆满了被翻出折痕和印记的书,即使因为生活所迫,他结束了学业,但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的人生就这样下去。
贺眠在很努力的存钱,他想着有朝一日,他可以走出明湖镇,可以远离这个地方,然后继续学业,过着自己想要的人生。
今天夜里,他在书桌前坐了许久,却是一张纸也看不进去。
女孩伏在他的背上,叫着他的名字时,呼出来的热气仿佛还流转在他的耳侧。
和他的身体不一样,她的身体是软的。
贺眠甚至还记得她用手指戳着自己肩膀的感觉,轻飘飘的,还有点痒。
“贺眠,你帮我多抬抬头,看看上面吧。”
仿若回荡在耳边的声音击败了他。
贺眠弯下了腰,额头抵着桌沿,呼吸浑浊。
糟糕的感觉在让他的身体随着沸腾起来的血液一起发烫,眼底里涌现出来的情感全是自我厌弃。
笔掉在了桌子下。
少年紧抿着唇角,手往下攥住的同时,也厌烦的闭上了眼睛。
只要看不见自己的丑态,那么这就可以当做是他在梦里发了一场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