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办法倒是可行……”
朱厚熜缓缓点头,“先生可还有别的反制措施?”
此项国策花费弥巨,朱厚熜可不想花了钱却没达到预想效果。
“余者,就是一些常规手段了。”李青抿了口茶,“对纵火犯施以严惩,对抓到纵火犯的人施以奖赏……”
朱厚熜频频点头,末了,狠辣道:“干脆对纵火犯施以株连极刑算了。”
一想到自己的巨额花费,可能会被人一把火烧了,他就忍不住火冒三丈。
“不可。”李青摇头,“你当知道,地方乡绅绝不会自己下手,只会雇佣他人去做。要么雇佣亡命之徒,要么生活艰难的百姓,雇佣前者的风险要大于后者,因为后者有家人,便是事发也不敢供出他们,且如今我大明也没那么多亡命之徒,对于生计艰难的百姓……太过苛刻,不利于安定……”
李青说道:“当权者首要考虑的是,百姓为何生计艰难,而不是对‘饥寒起盗心’的现象,施以一刀切。犯了律法自要依法惩治,可不能图省事不断加码,够苦了……。需知,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惩治力度再重,也会有人去做。”
朱厚熜脸上一热,假借喝茶掩饰尴尬……
“不若这般,纵火犯的子女,不得享受免费教学,先生以为如何?”
“可以!”李青颔首,“不过,真正要做的是,让纵火犯和地方乡绅强绑定,以此来挑起百姓对乡绅的阶级斗争,从根源杜绝这种现象。”
李青轻声说:“其实百姓没那么弱,乡绅也没那么强,要知道,乡绅是不从事生产的,他们掌握了大量的生产资料不假,可真正去生产的还是百姓。地主也好,商贾也罢,说到底,还是要依靠百姓来为他们赚取利益。”
“百姓只是……习惯了,亦或说,耐受度太高,使得大多乡绅也认不清自己了。”李青正色道,“普及教育能在很大程度上,刺激到百姓的痛点,不用等到贫苦人家的子女读书、认字、明理,单就是建学塾,就能很大程度上削弱乡绅的影响力;
百姓越是软弱,他们越是蛮横,可当百姓强硬时,他们则会收起蛮横,露出和善的一面……唉,双方不知道自己的真正实力……”
听着李青鞭辟入里的分析,朱厚熜又是兴奋,又是忧虑,欲言又止。
“怎么,是阶级共情了,还是怕这把火烧到你?”
朱厚熜默然。
李青淡然道:“做个裁判不好吗?”
“?”朱厚熜愣了愣,随即明悟话中真意,细一思量,还真是……
底层冲到中层之后,十有八九会继承中层特有的‘恶’,届时,再挑起新的斗争便是了。
朱厚熜不相信穷苦百姓成了乡绅都会是大善人。
十人有一人,都是多说。
“呼~”朱厚熜颔首道,“这个钱是该花。”
李青嗤笑不语,喝茶。
~
乾清宫。
三剑客一个在上,两个在下。
“陆炳,黄锦。”
“臣在(奴婢)在。”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道:“陆炳,你即刻准备大量人手,去江浙湖广宣传朝廷官办学塾之事……”
李青的阴招被朱厚熜详细阐述,又做了加强补充,听得陆炳两眼冒光……
“臣遵旨。”
“皇上,奴婢呢?”黄胖子舔着大脸,振奋的问。
“你……”朱厚熜左思右想,还是觉得黄锦难堪大用,没好气道,“回去让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尽可能多集结一些东厂番子出来,供陆炳使用……”
朱厚熜还是宠黄锦的,完全可以绕开黄锦,直接给秉笔太监下令,只是怕这样做,会让黄锦失去司礼监掌印的权威罢了。
“……奴婢遵旨。”黄锦有些怏怏不乐。
他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笨,照本宣科的差事还是可以做好的。
不过,朱厚熜只一句话,便让黄锦又开心起来。
“数省之地的乡镇宣传整个下来,要花费多久时间?朕可不能让你走了。”朱厚熜哼道,“你是司礼监掌印,没你坐镇,司礼监还是司礼监吗?”
“哎,是是。”黄锦开心起来。
转念一想,京师有皇上,还有李没品,地方上……也没什么好的。
“都去准备吧。”朱厚熜挥了挥手。
“臣(奴婢)告退。”
大殿清静下来,朱厚熜又整个复盘了一下利弊得失,露出自得笑意,“钱花的属实太多,可总体还是值得的,嗯,很值……”
“嗯…,六部的尚书的调整准备工作,也得提上日程了,比如:一个跳出来催我立国本的吏部尚书,再比如……户部尚书,娘的,要花这么多钱,真若是只从内帑出,还不得抽干啊……”
朱厚熜自言自语。
一再强调不小气的嘉靖皇帝并不大气。
事实上,不仅小气,还挺记仇。
得亏没有外人在场,不然这自言自语还奸笑的样子让人瞧了去,别说龙威了,‘裤衩子’都没了。
朱厚熜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阵自娱自乐之后,去了后宫……
~
坤宁宫。
蒋氏、张氏正在闲谈,这对妯娌的关系由好、由坏、由好,只不过,无论第一个‘好’,还是第三个‘好’,都是碍于局势罢了。
见皇帝走进来,两个皇太后止住话语。
“母后,皇伯母。”朱厚熜微微一揖,礼貌打招呼。
时至今日,对张氏也谈不上恼恨了,皇家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
张氏如今彻底失势,且两个娘家兄弟还在昭狱呢,她还能如何?
当然是微笑颔首示意了。
一番场面之后,张氏借故离开,给朱厚熜母子腾地方。
朱厚熜目送她离开,回头温声问道:“母后前两日的发热,痊愈了吧?”
“嗯,差不多了。”蒋氏缓了口气,柔声道,“最近又跟诸卿闹别扭了对吧?”
朱厚熜笑了笑:“哪有和和气气的,都习惯了。”
蒋氏没多问,只是叹道:“以后啊,还是不要戾气过甚,今皇位你也坐稳了,皇位传承问题也不再是问题,能和气尽量和气些,毕竟还是要靠他们来帮忙治理江山……唉,母后年纪大了,说不得就要去见你父皇了,到了那边也算是对他有了交代……”
“母后切莫说不吉之语。”朱厚熜忙道,“您还要享好久的福呢。”
少年丧父的朱厚熜,情感上对母亲非常依赖。
如今姐妹也都成了家,这座皇宫能给他亲情的只剩下生母了。黄锦、陆炳是玩伴,是发小,是值得信赖的亲近之人,却给不了他亲情。
蒋氏苦笑道:“可人终是要死的啊。”
“未必……”朱厚熜情急之下失了言,随即又觉异想天开,连他自己都充满不确定,何况是上年纪的母后呢?
真若让母后得知真相,反而不美。
朱厚熜改口道:“咱大明的国师,医术精湛,回头我让他来给您瞧瞧。”
闻言,蒋氏微微蹙起眉头,略带责怪的说:
“自太祖高皇帝立国,至正德朝,咱大明可没什么国师,熜儿你如此……属实有失妥当!
我虽深居后宫,不曾见过这个李卿家,可多少也有所耳闻,诸多卿家对他可是很不满呢。听说,他连功名都没有,可是真的?”
“呃……是。”朱厚熜讪讪道,“李国师确有真才实学,说是经天纬地也不为过。”
“胡闹!”蒋氏罕见发火,“你是皇帝,至高无上的皇帝,怎能如此形容一个臣子?即便此人真有才学,也不能过于抬爱,滥赏则不知恩重……”
朱厚熜只是暗暗苦笑,也不顶嘴。
好一阵儿之后,蒋氏哼道:“还没见过你夸谁呢,这位李国师……你明日命他来一趟。”
“好,朕回头与他说说。”
“是命令他!”
“……是。”朱厚熜无奈点头。
蒋氏忽觉自己说话有些重了,且儿子也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便放缓了语气,
“仰赖祖宗之德,大明得以有今日,打江山难,守江山也不易。祖宗垂怜,让咱们这一支入主大宝,可要好好珍惜。太祖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一直以来,母后也从未插手过朝政方面的事宜,你可不能懈怠了。”
“母后说的是,”朱厚熜颔首,“朕定会让大明迈向一个新高度!”
见儿子自信又干劲儿满满,蒋氏喜笑颜开,沉吟了下,道:
“前国舅罪有应得,可到底是皇太后的娘家人,还是给些优待吧。还有你那大侄女,虽招了驸马,也当多表达一下关心,逢年过节赏赐些金银细软什么的,省得让人暗地里挑理儿。”
朱厚熜含笑点头:“前国舅在昭狱的生活,不比他们在自家差,朕前两年还给配备了太医照看,至于大侄女,赏赐一直没断过。”
“那就好。”蒋氏叹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细想想,她也不容易,得理要饶人才是,不为别的,皇家体面不能不顾。千秋万世的后继之君,可都是咱们这一支的,你可不能开坏头。”
朱厚熜强忍抬杠的冲动,苦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