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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嘉靖篇 第304章 春寒
    ……

    嘉靖十九年的春寒料峭,持续了许久,久到快立夏了还在下雪。

    宫檐下,朱厚熜望着扑簌簌的大雪,面容忧愁。

    一旁,黄锦的胖脸也泛起愁容。

    如今,他不再是任嘛不懂的黄胖子了,熟读大明轶闻录的他,得到了长足进步,尤其是其中多次提到了气候问题……

    “皇上,江南还是很好的,今年……可能只是比较特殊,明年就好了。”黄锦轻声说,“三年丰三年欠,气象本就无常。”

    “呼~”

    热气化作白霜,消融于天地间,朱厚熜轻轻一叹:“如若真如李青预料的那般,只怕南北差异会越来越大啊。”

    黄锦没太听懂话中意思,挠挠头,刚要说什么,

    却见主子已然转过身,淡淡说道:

    “易经中有两卦,一曰:否;一曰,泰。否极之日,泰来之时,气候一事,无甚可忧。”

    黄锦忙跟上,同时跟上拍马屁。

    “皇上真是博学。”黄锦嘿嘿道,“既如此,那咱就不愁了。”

    朱厚熜却是摇头不语,面露忧郁。

    大明未来在南,京都却在北,怎能不忧?

    有句话叫山高皇帝远,江南得天独厚,经济发达之下,再占气候优势……京师就显得尴尬了。

    况且,江南还有一个南直隶!

    再次迁都?

    不可能了。

    从太宗……成祖皇帝将自己葬在居庸关前,就没可能再迁都了。

    无他,祖坟不能不要!

    迁都之事,人家永乐敢做,他嘉靖可不敢做,不能,亦做不到。

    …

    坤宁宫,母子独处。

    在李青的药方调养下,蒋氏勉强撑到现在,不过也快到极限了。

    朱厚熜望着娘亲的憔悴模样,自责道:“儿不孝……”

    “你是说李卿家之事吧?”蒋氏苦笑道,“他在与不在,情况大差不差,都这个岁数了,又能如何?昔日,那个武当道士的药方也挺好用,让你父皇有了回转迹象,然,药方再好也只能医病,医不了命。”

    朱厚熜默了下,说:“如若他在……多少会好一些。”

    “你还找得到他吗?”蒋氏问。

    朱厚熜微微摇头:“我与他生了嫌隙,再难修复,他于大明……终是有功的,我也不想做事做绝。”

    蒋氏轻轻点头,叹道:“李卿家还是有本事的,等你想通了,释怀了,服个软,人家不定还能回来。”

    朱厚熜笑意苦涩,违心颔首答应。

    蒋氏望向外面,轻轻说:“今年冷的可真长……”

    “是啊,只愿今年是特例,”朱厚熜忧虑道,“若一直这般,于江山社稷大为不利啊。”

    蒋氏收回目光看向儿子,笑了笑,道:“大明府库殷实,时下粮食仍是有大量盈余,有永乐豆、宣德薯兜底儿,倒也不足为虑。”

    “我担心的是……南强北弱,江南喧宾夺主。”朱厚熜哀叹。

    “这……”蒋氏愣了下,继而好笑道,“不说历代,单从本朝来说,从太祖时期,江南就优于北方甚多,可太祖不一样生了迁都北方的念头?太宗……成祖迁都顺天,至今已有百余年,开海通商之后,江南更是富庶,也不见喧宾夺主啊。”

    朱厚熜强笑笑,颔首道:“母后说的是,是朕多心了。”

    时下当然不必忧虑,甚至再过个数十年,都也没问题,可若一直保持此消彼长的态势,早晚会出问题的……

    回到御书房,朱厚熜取出杨慎的那封奏疏,又看了一遍。

    这封奏疏是前几日递送进京的,经李青之手,通过黄锦呈给他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丹药,以及……李青为杨慎邀官。

    这让朱厚熜很是苦闷,更让他郁闷的是,丹药的品质并没有提升,还是老样子……

    半晌,

    朱厚熜缓缓合上,嘴里喃喃重复着:“杨慎啊杨慎……”

    对这对父子的恼恨,时至如今,仍是不减分毫,朱厚熜可太气了。

    一个杨廷和让他近乎卑躬屈膝,一个杨慎搞得他灰头土脸,每每思及,都恨不得对其再行廷杖之刑……

    可如今,非但不能打,还要再升杨慎的官儿。

    哪里能心平气和?

    奈何,这杨慎确极具政治眼光,疏中所奏,与他的忧虑不谋而合,并且还给了行之有效应对之法。

    再加上李青的‘举荐’,朱厚熜再恼,也不得不用。

    朱厚熜捏了捏眉心,自语道:“就……先升任宁波知府吧。”

    今年的春寒,让他起了忧患意识,再不敢对未来盲目乐观。哪怕府库殷实,哪怕时下粮食仍有盈余。

    诚然,易经有否极泰来的说法,且李青也说过同样的论调,可这个‘否’会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真若出现冰封千里,且维持多年的情况,眼下的繁荣景象,必将倾覆。

    朱厚熜犯愁……

    愁了半天的他,突然又是一笑,笑意发苦,自嘲道:“兴许到不了那时候,你就天命尽了……长生啊长生……你李青真想我长生吗?”

    如今的他,仍春秋鼎盛,精力十足,体态康健,可还是没办法如李青那般,保持容颜不改。

    若是等老透了才能长生,只吊着一口气的长生,又有何用?

    离不惑之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朱厚熜,已然有了危机感、紧迫感。

    可当初红了脸之后,李青便说不再让他见到他,数年过去,还真是再没见到。

    那次假扮太宗吓唬他,算不得相见,因为他当时根本不敢抬头去瞧。

    “保守估计都两百岁的人了,咋就……不能让让朕呢?”朱厚熜气苦,抱怨道,“朕不勤于政务?朕没大力普及教育吗?朕没按照你的要求,稳步融合草原吗?……”

    不知何时,黄锦走进来,待他发完牢骚,轻声提醒道:

    “皇上,您才是大明皇帝啊。”

    朱厚熜一滞,苦闷无言。

    良久……

    “从一开始,李青就瞧不起朕,武宗那般肆意胡来,也不见他如何,到了朕……不就是因为朕世子出身吗!?”朱厚熜气郁找补。

    黄锦挠挠头,讪笑道:“皇上您又不知道武宗的遭遇,怎就断定武宗没受他欺负呢?”

    “朕……”

    黄锦又说:“太祖都提剑砍他,还被记载进了实录中,足以说明太祖也曾多次被他气得不行,真不是针对您,李青他一直都这么没品。”

    “太没品了!”朱厚熜咬牙切齿地强调,“不是一般的没品。”

    黄锦讪笑点头,安慰道:“李青说过,他对皇上您够好了,其实,奴婢也这样觉得,别的不说……最起码,能让他炼丹的大明皇帝,也就皇上您一个了。”

    见主子还欲再辩,黄锦补充:“甭管他出于什么心理,您就说炼没炼吧?”

    朱厚熜:“……”

    “不错,朕算是享受到独一份的殊荣了,可……”朱厚熜郁闷道,“其他就不说了,你可见他真有让朕长生的打算?”

    黄锦沉吟了下,说道:

    “首先,长生太过虚无缥缈,这话李青也曾多次向您明言;其次,奴婢是陪着主子长大的,记得主子幼时、少时,身子骨并不好,甚至称得上体弱多病,可如今呢?皇上体态康健,过了而立之年,仍春秋鼎盛,不惧寒暑……皇上,真不是奴婢为李青说话,他是没品,可对您……至少没那么没品。”

    “……你中了他的邪怎地?”

    “嘿嘿……奴婢没有中邪,奴婢看似在为李青说好话,实际上是为了主子好。”黄锦嬉皮笑脸。

    朱厚熜“呵”了下,饶有兴致的问:

    “你倒是说说,咋个就为朕好了?”

    “皇上气李青,可只能气着自己,根本气不着李青。”黄锦嘿嘿笑道,“其实,换之任何人都一样,对别人的恼恨,都是在惩罚自己。就……比如杨慎。”

    朱厚熜竟无言以对。

    半晌,摇头笑骂:“什么乱七八糟的,狗屁不通!”

    黄锦挠头干笑……

    见皇上果然不气郁了,他心里也开心,笑呵呵道:“奴婢也不知道皇上在忧虑什么,可在奴婢看来,没什么可忧虑的。”

    “还没说你胖呢,咋还喘上了?”朱厚熜一脸无语,不过,被黄锦这一番开导,他心情确好转了不少,“哼哼,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那是,那是……”黄锦干笑道,“皇上心如天高,奴婢哪里及得上万一,奴婢只是觉着,与其对未来忧虑,不如做好当下;

    比如加快燃料补给站啊,扶持煤炭开采啊,如今蒸汽船已然投入使用了,只是因为补给问题,才没有形成规模,李家,包括诸多大富,都在积极推广,朝廷……”

    突然觉得话说得逾矩了,黄锦悻悻停下,转而道,“奴婢也就一说。”

    朱厚熜白了他一眼,哼道:

    “这还用你说,朕不知如此带来的好处?早在开春时,朕就拨付了几笔款项,用于龙江船厂造船,燃料补给站加速建设,以及煤炭开采……呵,等你献策,黄花菜都凉了。”

    黄锦忙恭维:“皇上圣明,奴婢愚钝。”

    朱厚熜却是又郁闷起来,骂道:“娘的,这钱花的也太多了,如今别说盈余了,收入都顾不住支出了……”

    这是实话!

    哪怕一遍遍告诉自己,时下的投资终会兑现更大的回报,朱厚熜仍是心疼的不行。

    倒不能全怪朱厚熜小气,眼瞅着金山、银山逐渐缩水,换谁当家也心疼。

    瞅了眼被雪映的亮白的纸窗,朱厚熜又是一叹:“话说,开春都这么久了,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