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师妹……蓝监院,请留步片刻!”
急匆匆飞赶过来的何述堂,离得约十余里,见到蓝影儿往北飞去,身后还跟着一名年轻窈窕女子,忙叫道。
蓝影儿停步空中,身上气息不显,神色一如往常的清冷。
当年有恩于她的几位长辈,尽数陨落在暗界百年残酷战场,她修无心剑有成,宗门内能够与她说上话的不过四五人。
她看待任何事情冷冷淡淡仿佛不在意。
何述堂飞到近前,他目前是宗门内排在蓝师妹之下第二人,卡在四重楼后期二十余年不得寸进,他不喜管事,将宗主之位推脱给同门贺师弟,仅仅挂一个左护法虚职,好落得逍遥自在身。
“蓝师妹,若是何家后裔有得罪处,何某给你赔礼了,还请不要伤了咱们同门之谊。”
何述堂拱手赔罪,他当年与殷泉臭味相投,情同兄弟,每次与人饮酒总要想起,唏嘘不已,他不想与看似不近人情的蓝影儿有隔阂。
朝死去的兄弟看,该退则退,该让必让。
他也不喜人憎鬼厌的竹宗山。
狗屁的公允公正,实则冷血死板,拿兄弟们性命填功劳。
蓝影儿回了一礼,道:“何师兄不必赔礼,何家后裔何明安没有得罪我,他污蔑同门师妹偷窃他的晶髓石,说是何师兄你所赠,我已处置是非不分、偏袒恶人的守矩堂副堂主,后续首尾,麻烦何师兄查一个水落石出,还这位同门晚辈清白名声,拜托!”
她简单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
她只是图清静,加上修无心剑缘故,不愿与别人多有交往。
但是她剑心通透,冷眼旁观容不得半点沙子。
徐尧铃胆战心惊在一旁给何家老祖行礼,事情闹得超乎她想象的大,她很担心怎么收场,像她这样无权无势没有靠山的小修士,今后还如何在宗门混啊?
宗门修道十年,她从懵懂无知到学会人情世故、察言观色,经历了许多事情,深知宗门是由一个个小山头、小势力组成。
另外两位徐家叔祖修为不拔尖,混得并不如意。
蓝师祖正好碰见不平之事,处于公心帮她出头摆平,即使看太祖面子,也不可能照看她一辈子。
何述堂知道蓝师妹性子,不会与他虚言假语。
只要没有得罪蓝师妹,他大为放心,后面的事情他定会严查。
何述堂朝脸色发白行礼的年轻女子和蔼道:“你叫甚么名字?你不必担心,事后不会有何家后裔敢打击报复你,其它家也不可能,我会与宗主打招呼。”
他性子大大咧咧不假,他当年也是从低阶弟子一路修行爬上高位,明了宗门之内江湖水深。
万一有纨绔子眼瞎听信小人怂恿,事后为难眼前小修士,不是打蓝师妹脸吗?
“弟子徐尧铃,给何老祖请安。”
徐尧铃定一定神,再次躬身行礼,报上名号。
何述堂心头一跳,伸手虚扶,笑得有两分牙痛,道:“好,我知道了。蓝师妹慢走,我先去守矩堂,事后必给一个交代。”
他已经在心底将那叫何明安的小混蛋,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宗门姓徐的弟子不少,但是叫“徐尧铃”的只有一个,徐家三位修士他当然会留意,他还想等一些时日,再与资质不错的徐尧铃见一见,收为“鸿鹄峰”亲传弟子,担心太早见面会拔苗助长,不利修行修心。
当年他人在暗界,百战余生晋级四重楼,从而拥有宗门极大话语权,特意从暗界传回讯息,让宗门每过十年,遣人去三百五十里外的青石镇石盘村考核孩童,他说的话便是口谕法令。
他为人四海仗义,做事八面玲珑,此举也是替宗门作想。
落到守矩堂殿门前,何述堂回头看那两道身影往北飞出宗门远去,他若有所思。
另外两名一起喝酒的同门四重楼师弟,跟着飞到守矩堂,其中一人正是守矩堂挂名堂主,见到堂内血洒当场,胡副堂主倒地毙命死不瞑目,何家后裔何明安浑身鲜血,遭受重伤爬不起来的惨景,不由心头火起。
“何师兄,蓝监院越俎代庖,手也伸得太长了……”
“白师弟慎言,监院之责上管宗主,下管各堂以及弟子杂役,蓝师妹出手行使职权,乃是宗门之幸,我等切切不可背后议论枉言。”
何述堂正色告诫,随即走进殿堂。
宗门风气要自上而下整顿了。
……
蓝影儿携带徐尧铃,飞至百林谷西边,俯瞰下方雾气磅礴,风云激荡变幻不定的景象。
她默然观察,徐师弟不知在修炼什么大神通,即使离着有数里远,她平静如水剑心跟着雾气变化而起伏不定,着实是厉害。
反倒是固气初期的徐尧铃不受影响,功力不到,体会不了天地之力玄妙。
蓝影儿使自己沉浸无心剑境,仍然受下方山谷气息干扰。
大开大合雾气豁然散开,一身青袍中年模样的徐源长显出身形,他手中的观天石早已消耗殆尽,碎成粉末散落地面,一步之间到了近前,抱拳行礼笑道:“恭喜蓝师姐剑境突破,晋级五重楼,请去山谷说话。”
蓝影儿从无心剑境退出,冷淡神情如冰雪融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回礼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与我说一声,双林谷荒废日久,我闲时与你比邻,种种菜,讨教修心之道。”
徐尧铃躬身拜见,不敢随意说话。
她能听出蓝师祖与太祖关系非同一般,谈话间透出的亲切出于自然。
徐源长伸手虚抬,让徐尧铃起身,笑道:“我也是闲得无聊,回潜修地散散心。”
环顾下方变得面目全非的山谷,所有树木长高至少十丈,郁郁葱葱,生机旺盛,地面杂草覆盖得不见山路和石坪,比人还高,树亭覆满树叶藤蔓。
“师姐稍等片刻,待我清理出一处喝茶地方。”
徐源长令隐形替他护法的化身,马上将树亭那一片整理下。
不过盏茶时间,树亭多余的枝叶和横生树干被修剪一空,清扫擦拭干净,那附近修出路径。
草木芬芳,夏花绚烂。
徐源长请蓝影儿在对面树椅坐下,拿出铜壶和灵茶叶,让徐尧铃去下方谷底打来山泉水烹茶,他与师姐聊着家常,谈论交流修行心得。
蓝影儿没有提及徐尧铃蒙受不白之冤的事情,她犯不着多嚼舌根。
聊了一阵,转而请教疑惑:“我修无心剑,按说修为新晋不过六年,应是突飞猛进之际,却不知为何没有修剑欲望,整个人处于……懒散、漫无目的状态,去年冬天,我特意回一趟忘剑锋,就此请教俞师姐,她说自己没有修炼过无心剑,像我这样或许是陷入剑心瓶颈,需要用漫长时间熬过去,让我寻你请教,说你对于解惑开导心境有独特见解。”
徐源长打量几眼恢复清冷的师姐,沉吟道:“你修无心剑有几层剑心境界?”
他曾经听老黎说过,剑修若是追求的方向太过纯粹,需要剑心与修为齐头并进,若有失衡便容易陷入某种瓶颈不自知,茫然找不到头绪。
不仅耽误修行,非常磨砺心性。
打来新鲜泉水的徐尧铃,在树亭下风角落点炉烹茶,见两位老祖不避着她谈论高深隐秘话题,她默不作声专心盯着铜壶,眼观鼻鼻观心。
蓝影儿回道:“共有五层,分别是见、心、无、忘、神,我目前已摸索晋级无剑之境,此境太过玄奥,更是无人能够请教。”
徐源长心中默念“见剑、心剑、无剑、忘剑”,至于最后一层神剑境离得太远,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倒是蓝师姐面临的无剑境和他领悟的内幻术“无物”,似乎有相通之处。
“师姐,我用道骨幻心演示一门神通,你且观摩一二。”
蓝影儿闻言立刻发现对面坐着的师弟竟然不是真实存在,再仔细看时,又实实在在坐在那里,她一时分不清真假虚实。
接着她看到山谷中出现无数师弟身影,其中有一具如山巍峨,竟然是法相神通。
下一瞬间所有身影消失不见,连同对面坐着的身影亦不见了。
“有一位前辈指点过我,‘无’中生‘有’,想要领悟某种境界,可以从其对立面着手揣摩,越是高深之境,越要体悟‘无’之对面的‘有’,道家前辈有句箴言,‘天若有情天亦老,道是无情却有情’,便是这个道理。”
徐源长的声音缥缈传来。
蓝影儿蹙眉沉思刻余钟,她原本是极聪明之人,明白师弟的劝解之意。
起身朝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座椅行了一礼。
“多谢师弟解惑,我想应该是寻到剑境结症所在,今后我往‘有’方面尝试,从有剑揣摩无剑之意。”
“师姐不必客气,同门交流,各有收获。”
徐源长出现在对面还礼,又朝角落处道:“尧铃,你的茶水还没烹好吗?”
他通过抓住一瞬间的灵光用观天石入定,以道为根骨,以幻为心迹,不知花费多长时日,修为突飞猛进至六重楼中期,还领悟了法相之妙。
对于“无中生有”领悟越发精深。
徐尧铃如同大梦初醒,赶紧从早已熄火的炉子上将茶壶端来,斟茶倒水,伸手虚请。
蓝影儿一脸的轻松,举盏相敬,难怪俞师姐对于徐师弟赞不绝口,解惑的本事确实有独到之处,其本身的神通,恐怕不在神秘的木先生之下。
两人喝茶聊着闲话。
徐源长偏头看向南方,笑道:“什么风将老何也吹来了。”
很快,一个黑点出现天边,接着何述堂的大嗓门响起:“源长老弟,你太不够意思,悄没声息躲在百林谷清修,也不吱一声,生怕哥哥找你打秋风?”
徐源长起身抱拳哈哈大笑迎了一迎,寒暄着请老何落座。
何述堂却没有坐,朝着给他倒茶水的徐尧铃道歉:“何家不肖子孙何明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我已经将何明安和另外一名怂恿坏事的女弟子,废除修为,交由刑堂绑缚刑柱示众十日,再行斩刑重罚。”
徐尧铃连声道“不敢不敢”。
何述堂再才坐下,将后裔子孙做下的恶事讲与徐源长听。
他可不想得罪这名结交于微末之时的兄弟。
徐源长摆手笑着道:“重了,何兄见外,小辈们之间的事情交由他们处理,就当是修行磨砺。”
“家风宜严不容怠,是我平常疏于管教,导致家族后裔出了败类纨绔,惭愧惭愧!”
正说得热闹之时,天边又飞来两道身影,隔得很远,便有声音传来。
“哎,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等等我。”
“哈哈,胜天来了。”
何述堂起身招手,叫道:“就差你了,快将你身上存放的好酒拿出来,咱们喝一个痛快。”
他是好酒之人,与徐胜天更是不见外。
徐胜天让雪粒自去玩耍,落座之后传音道:“三叔,我寻到玄介卿那头老龟的下落,咱们去做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