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半天,程煜都有些累了,可程广年就仿佛真的成了植物人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这下,程煜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
虽然十二岁就离开了中国,直到去年,程煜都是一个人在美国生活,和程广年很少有传统意义上的父子互动。
但是,随着年纪的逐渐长大,程煜自觉对程广年还是非常了解的。
以程广年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程煜今天这样,跟他说了一大堆冒犯的话,也做了一大堆冒犯的事情。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确信程广年是在装昏迷,程煜也从未想过自己敢在他的头上动来动去。
程煜今天可谓是做了太多让程广年一丁点儿都无法容忍的事情,而他居然还能忍得住,这在程煜的概念里,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难道真的还没醒?
可是,如果没醒的话,昨天观察到的那些蛛丝马迹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煜想起,今天他过来之后,程广年就真的是一丁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可是昨天,程广年在他有心的观察之下,露出的马脚不可谓不多。
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煜束手无措,突然间感觉到有些惊慌。
可是也没理由啊。
就算有人想害程广年,他又是怎么做到的,让程广年昨晚真的进入到昏迷状态之中呢?
正惊疑难定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杨院长带着一名护士走了进来,看到程煜,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在这儿呢?你父亲今天情况怎么样?”
程煜决定暂时按捺下自己的惊疑心理,就当程广年从未露出过那些让他感觉已经醒了的痕迹。
“还是没醒。而且,刚才我尝试唤醒他,可无论我说什么,怎么刺激他,都没有任何反应。杨院长,您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院长走到程广年身前,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小的手电筒,打开之后照了一下程广年的眼睛。
程广年毫无反应。
这就太不正常了。
如果说程广年还是在坚持装昏迷,那么眼皮被拨开,强光直接刺激眼球,瞳孔必然是会发生变化的。
但是,杨院长看完之后,却根本没有发现程广年的瞳孔发生任何变化,始终都是涣散无神的。
这甚至不符合一个正常的进入昏迷的人类的特征,要知道,哪怕是个植物人,也不可能对强光没有任何反应。
杨院长感觉到一丝紧张,他说:“很奇怪,我这一辈子从医三十多年,从来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要不是还有呼吸和体温,证明他身体还在进行正常的新陈代谢,我简直要怀疑面对的是一具尸体。
哦,抱歉,我只是为了更准备的描述现在你父亲身上发生的状况。”
程煜点点头,对此表示理解。
“您是说就连强光也无法刺激到他?”
杨院长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程煜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将昨天的发现说出来。
“杨院长,借一步说话吧。”
杨院长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小护士,小护士很机敏的离开了病房。
“有什么情况,说罢。”
程煜开口道:“昨天,我找了一个搞刑侦的朋友,因为我们发现了我父亲遇到的车祸的一些疑点。
当时我无法离开,所以我那位朋友跟我就是在这里探讨我父亲遇到的状况的。
然后在我和那位朋友的交流之下,交换过各自的发现和现场的一些线索之后,我们基本确认了我父亲遇到的车祸,可能是人为所致。
而当时,我注意到我父亲的手臂,挪动了一个位置。
所以,我当时几乎觉得他可能是已经苏醒了,但由于发现车祸并非意外,就想继续装作昏迷,从而麻痹那个凶手,好给警方更多的侦察时间。
而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我父亲出事的消息被人曝光,导致我母亲过来。
我实在看不下去我母亲当时悲伤的样子,觉得如果我父亲醒了,至少不用在至亲面前装下去。
于是我就说了一些话,刺激了他。
当时,我很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球,在眼皮下边有转动的痕迹,并且睫毛也发生了轻微的抖动。
也就是说,我当时是非常清楚的看到,我父亲是有细节上的轻微活动的。
睫毛的抖动,应该是他下意识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又努力控制住了产生的状态。
我这样描述可能不够精确,但当时他的状态,真的是让人觉得他根本就是在装昏迷。
到了晚上,我又一次的尝试刺激了一下我的父亲,他又一次的明显给出了反应。
所以,我其实是坚信,我父亲早就苏醒了,只是出于一些他自身的理由,他不愿意将这个事实公布出去。
刚才呢,我就想办法把我母亲支出去了,想跟我父亲好好谈谈。
毕竟,为了他的一些私人理由,让家里人陷入如此的痛苦之中,似乎也太自私了一些。
可是,很奇怪,今天无论我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刺激他,他都没有任何的反馈了。
如果说昨天的一些动作,都只是肌肉和神经的自然反应,那么,为什么今天我说的话,做的事,都比昨天还要能带给他更大的刺激,可是,他却丝毫反应都没有了呢?
就连基本的神经和肌肉反应都没有。
这也太奇怪了。”
杨院长缓缓点头。
程煜在跟他对话的过程中,一直观察着杨院长的反应。
他刚开始说到程广年有那些反应的时候,杨院长的姿态是比较轻松的,或许他认为,那就是所有病人家属在遇到类似的情况的时候,一种美好的愿景。
但随着程煜罗列出的反应增多,尤其是提到今天无论怎么刺激,程广年都没有任何反应了,杨院长的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沉思良久,杨院长说:“说实话啊,程先生,你跟我说的那些反应,当然有可能如你所言,是你父亲出于一些私人的理由不愿意公布他其实已经苏醒的事实。
尤其是,我凭着我从医三十多年的经验,他的身体状况,的确也符合你的说法。
但是,也还是有可能,那些都只是巧合。
但是今天你父亲的确是几乎失去了所有正常的应激反应,这一点,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
就算是进入深度沉眠,又或者就是我们通俗点讲叫植物人状态的患者,在面对强光等外界刺激的时候,也是会产生神经反馈的。
而你的父亲,现在的确是没有任何的反馈。
我不太能跟你解释,为什么昨天和今天会出现如此强烈的差异,我个人的建议,是再给他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我要看看,他的身体机能,以及各项数据,跟昨天有没有什么变化。
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案例,一个人在遭遇强大的外力冲击之后,当场检查没有任何异常,堪称生命史上的奇迹。
但是在隔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内脏,以及身体很多部位的技能,却开始发生了变化。甚至是脏器破裂的都有。
这种情况,在目前的医学上,还没有完全合理的解释,但的确是有这样的现象发生的。
所以,我需要再为你父亲做一次全面以及更详细的检查,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程煜没有太多的犹豫,心说不管程广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基于他昨天到今天的变化,再做一次检查势在必行。
于是他说:“好。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立刻。”
杨院长也是对程广年身上发生的状况十分好奇,这也是他从医多年来从未遇到过的病例,所以,他也想尽快的寻找出答案。
并且,检查的越早,对患者本身,也是更负责的举动。
杨院长立刻出门,叫来了刚才那个护士,然后让她通知各个部门准备配合,开始为程广年进行一次更加全面的检查。
由于杨院长出动了大量的医护人员,程煜也就没有必要跟着了,他只需要耐心的等待检查结果就行。
中午,魏岚打来电话,表示宁可竹的状态稍微好一点儿了,所以她想带宁可竹回家,让她泡个澡,最好能睡会儿。
程煜巴不得这样,立刻说:“妈,那就麻烦您了,医院这边别担心,我盯着就行。您跟我妈说,杨院长刚才来了,他现在正在给我爸进行检查。回头晚些时候检查结果出来我再跟您联系吧。”
说好之后,程煜看看时间,其实现在他也有点食不下咽的意思了。
但是,理智告诉他,该吃饭还是要吃的,因为他即便饿死了对于程广年,也不会有任何的帮助。
离开了医院,在附近找了个面馆,程煜要了一碗面。
正吃着,电话响了起来,是老卞打来的。
嘴里匆匆嚼着一口面,程煜含糊不清的接听了电话。
“嗯,卞局,我在吃饭呢,你直接说。”
“我刚离开4S店,避震的事儿我大概是弄明白了。正好离区医院不远,我也饿着呢,您把位置给我,我过去找您。”
程煜挂了电话,把自己的定位发给了老卞。
程广年做保养的4S店离区医院还真是很近,仅仅十分钟,程煜那碗面甚至都还没吃完,老卞就已经到了。
看到面馆里嘈杂的氛围,老卞先坐在了程煜的对面,说:“在这儿聊?”
“你先吃吧,吃完我们去医院。我这边也有些情况,想跟你沟通一下。”
“好。”老卞起身,也给自己点了碗面,呼呼啦啦的飞快吃完,一抹嘴,跟程煜回到了医院。
进了病房,程煜反身关好了房门。
老卞一愣,问:“您父亲呢?”
程煜摇摇头,说:“还没醒,又去做检查了。”
老卞愣住了,说:“怎么还要做检查?我看您昨天那意思,似乎是觉得您父亲已经醒了,他只是在装罢了。”
程煜微微颔首,凝重的说:“是呀,我昨天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他又把自己观察到关于程广年的几个细节跟老卞说了一遍。
“那就是真醒了啊!”老卞拧眉。
程煜道:“谁说不是呢?
所以我昨天其实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想着就算今天他还继续装,明儿怎么也装不下去了。
可没想到来了之后,我发现我妈情绪很消沉,我有点看不下去。
他总不能因为那些破事和破人,搞得我妈痛不欲生的吧?
于是我就让我岳母把我妈弄走了。
我想着,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了,而他自己应该也知道被我识破了,我想跟他谈谈,他应该就会睁开眼吧?
可没想到……”
程煜又把刚才自己是怎么刺激程广年的,而程广年又是如何没有反应的,全都跟老卞说了一遍。
“我正奇怪着,杨院长来了,简单检查了一下,杨院长也觉得很奇怪。
因为,我爸他现在真的是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了,强光刺激瞳孔,瞳孔居然不缩小的活人,你见过么?
甚至针刺都无法让他产生神经上的回馈,你见过么?
在送我爸去检查之前,杨院长还尝试着给我爸做了个膝跳反射,毫无反应。
就像是他失去了听觉视觉以及一切神经反应一样。
太诡异了!”
老卞这才明白,为什么又要给程广年做全面检查。
他摸了摸下巴,说:“这件事的确很奇怪,您是怀疑昨天夜里有人对你爸再次下手了?”
程煜点点头,说:“先看一会儿的检查结果吧,不过,不管怎样,你回头还是调一下昨晚住院楼的监控,看看是不是有人动过什么手脚。”
“这个不用您说,我肯定会安排的。”
程煜摆摆手,说:“行了,先说你在4S店的发现吧,你怎么就说解决了避震的问题?”
老卞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然后开口道:“早上我一上班,就带了个小伙子去了4S店。
然后查询了他们的记录,找到了当时负责给您父亲那辆车做保养的人员。
因为时间相隔的确有点儿长,所以哪怕我们拿出了审讯的架势,那个工人也用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想起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倒是他们店里订的午饭到了,有人过来问要不要给我们也配一份午饭,让那个工人想起来一件事。”
程煜见老卞一直在舔嘴唇,就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老卞结果,谢道:“多谢,刚才那面有点咸。”
随后他继续说道:“配饭这事儿,让那个工人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您父亲把车送去的时间,其实已经挺晚了,五点多吧。
不过这些工人干活,是计件的,也就是说干完这个保养的活儿,他们就有提成,所以也就没有准点下班这一说。
于是乎,他就留在店里开始检测。
整个过程需要至少三四个小时,所以他就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
六点多,外卖送到了,有一个同事就主动过来跟他说让他先去吃饭,替了他一会儿。
等他吃完饭,那个同事告诉他,那车的避震老化很严重需要更换。
所以,那人就直接看了单子,按照上边的记录给您父亲打了电话。
您父亲当时同意更换避震,所以他就顺手帮那车换了避震。”
程煜皱眉,道:“所以,这个人是成功的洗清了他身上的嫌疑?”
老卞又喝了口水,笑道:“您别急,听我慢慢说。”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店里的监控也只有三个月的备份,我们只能去找他说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来了之后,一开始是不肯承认,可当我们告诉他这件事后果非常严重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吐露了实情。
那台车呢,避震的确是老化了,更换呢,也是正常的。
之前给您父亲那台车做保养的人,也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从表面上看,他也认为那条避震需要更换。
只不过还没有做详细的检测,所以他还没来得及跟您父亲沟通。
但是,出于对同事的信任,得知避震被更换过之后,他也没有做进一步的检查。
问题就出在了这儿。
动手的那个家伙呢,打牌输了钱,欠了些债,他就找了一条报废车辆上的避震,更换了上去。
而库存里取出来的那条全新的原厂避震,被他拿出去卖了,钱用来还债了。
可是呢,他换在你父亲那辆车上的避震,自然就不是宾利的原厂避震了,而是一条国产的避震。
所以,当我们拿出你父亲车上那条断裂的避震给他看的时候,他矢口否认,说那不是他换上去的避震。
毕竟,报废的宾利可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甚至他把他购买报废车辆零配件的渠道,以及收他弄出来的全新零配件的渠道也告诉了我们。
从一切表现来看,他说的应该是实情。
您父亲的事情,跟他没有直接关系。”
程煜稍稍梳理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了。
这个人,用一条旧的,已经老化,但不至于出现危险的避震,更换了我爸车上的避震,从而搞到了一个全新的零配件,折价卖了出去用于还债。
而那个凶手,在计划这件事的时候,发现我爸那辆车上的避震老化比较严重,他这才围绕那条老化的避震制定了之后的整个计划。
本以为用一条老化更严重的避震更换一条看上去也用了很长时间的避震,这是毫无痕迹的。
可他没想到,我爸那辆车,半年前才被更换了避震,原本应该是不会出现老化问题的。
所以,这个凶手并不是什么炫耀型人格,他也没有想要挑衅任何人,只是他原本完美的计划,被一个偷梁换柱的家伙给破坏了。
因此才出现了瑕疵。”
老卞点了点头,说:“对。实际情况应该就是这样。
那个凶手,完全是想按照现有条件,去推动他的计划。
如果您父亲车上的避震是新的,他可能就不会采取这样的计划了。
这是个阴差阳错产生的计划,也正因如此,被我们找到了破绽,从而怀疑这起案件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所致。”
程煜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所以,线索其实又断了,虽然搞清楚了避震的情况,但实际上对案情并没有实质性的推动。”
老卞摆了摆手,道:“也不能这么说,帮助还是有的。
有了这条新线索之后,我们也因此掌握了一个专门兜售各类报废豪华车辆零配件的组织。
那个4S店的工人告诉我们,他原本也想购买一条原厂的旧避震进行更换,可价格太高。
而他也因此接触到了那个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