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仿佛被推开了一扇门,那些被短暂遗忘的生前往事,一件件想了起来。
哥哥第二天又回来,还是惦记她的聘礼。
她就悄悄跟娘亲说,要不然把那一百两分一半出来给哥哥吧!哥哥也不容易,肯定是嫂子家让来要银子的,他夹在中间很难做,别让他太为难了。
可是娘亲不同意,娘亲说,那样的话你哥哥是不为难了,可是你会为难。
李武是个好孩子没错,但咱们也不能太贪。
他如果只拿十两,那我们可以全都留下,不给你带回去。
但他给的是一百两,我们如果留下,那就是爹娘的不懂事了。
娘亲坚持把聘金全部给她带走,哥哥为此跟娘亲吵了一架。
她觉得尴尬,不想在屋里听了,于是走到院子里。
头天晚上下了雪,地上有些滑。她到院子中间就停住了,看着院子里一棵老槐树,想着两天后就要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去京城跟李武一起生活。心里又生出许多期待。
悲剧就发生在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好好站着的,却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一下就往后倒去。
摔倒的时候,后脑处也不知道磕着了什么,很疼很疼。
阿昭记得自己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又疼又困。
依稀听见很多喊声,娘亲在哭,爹爹在骂人,还有哥哥说:我哪知道怎么回事,我刚出来她就摔了,是地上有雪,她自己没站稳,脑袋磕到了石头,关我什么事。
记忆就到这里结束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心里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等到跟李武成亲。
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留在世上,跟李武完成今生共白头的誓言。
所以她死了吗?
对,是死了的。
可是为什么死了之后又能与李武……
她看向桌上的香炉,忽然问李武:“你烧的是什么?”
李武不再瞒她:“犀牛角,传说点燃犀牛角,就可以看到留在世间的鬼魂。
阿昭,从来都没有别的女子,没有妻,更没有妾。
我之所以不能带你去办婚书,是因为你的户籍早已经消了。
你已经死了,官府名册上没有你的名字了。
阿昭,你已经死了。”
李武难过地将阿昭抱住,整个人都在颤抖。
阿昭已经死了这件事,其实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
他跟阿昭说:“我将你的尸体挖了出来,因为我听说第一次点燃犀牛角时,需要你的尸体在旁边,这样才可以将你的魂引出来,过几个时辰之后便可以凝实。
我照做了,之后就将你的尸体放入我新买的棺木,然后葬在我们那个宅子的后院儿。
阿昭,我是想用这个法子与你一生一世直到白头的。
可是那天你失手打翻了香炉,茶水又将那些香都打湿了。
犀角香不能用了,我只能再去买。
无奈那香太贵了,我这些年存的银子,一些用来买宅子,一些给了你,一些做为聘金给了你爹娘,还有一些买了第一次的犀牛角。
再买第二次时,小块的已经没有了,只有一块大的,要三百两。
我没有那么多钱,阿昭,我没有那么多钱。
但是我不能看不到你,我不能让你做个孤魂野鬼。
阿昭,如果我不管你,你就会一直游荡在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管你了。
所以我挪用了锦绣坊二百两银子,买了这块新的犀角。
那天官府的人抓走我,不是因为哪个女人,而是因为锦绣坊那二百两银子。
阿昭,我跟大理寺争取了几天时间,就是为了把这件血衣烧完,让你恢复记忆。
阿昭,我觉得你的死不太对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死之前发生了什么?
你摔倒真的只是意外吗?”
阿昭再次回忆那一天,终于又想起一个细节。
“好像有人绊了我的脚。”她想起来了,“对,就是有人绊了我的脚。
我本来站得好好的,突然被绊了一下。地上有雪,我站不稳,仰面倒地。
后脑不知道磕着了什么,特别疼,可是我记得院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地上除了雪,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到底磕到了什么呢?”
她仔细回想,可惜这次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武哥,是有人想要害我吗?会是谁呢?家里也没有别人了,除了我爹娘,就是我哥哥。
我哥哥……”
阿昭打了个激灵,又想起那日见到哥哥时,从他眼里看到的那一丝凶光。
她开始害怕了……
“是我哥哥害我吗?就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她从李武的怀抱里挣脱开,然后问李武,“你给我爹娘的一百两银子,有没有要回来?
既然我已死,那我们的婚事就是不成了,你有没有把聘金要回来?”
李武摇头,“你哥哥的孩子病了,那银子被他拿去给孩子治病。据说是抢走的,你爹娘怎么拦都拦不住。后来你在家中停灵三日,你哥哥一直都没有出现。
你爹爹让我不要生他的气,说他的孩子病得很重,他实在是走不开。
我当时一心想着你的事,哪有心情理会这些。
直到你下葬的前一晚,我听到你爹娘说话。
他们吵了一架,你娘质问你爹爹,说她的女儿就白死了吗?
你爹爹说,要不然呢?总不能再搭进去一个做陪葬。
我开始怀疑你的死因,之后就越想越不对劲。
阿昭,你跟我去大理寺吧!这件事情一定要得个结果出来,我不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如果真是意外,我不怪任何人。
可如果不是意外,那么凶手必须得给你陪葬,无论是谁!”
阿昭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她其实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现在李武又跟她说她的死不是意外,这么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
忽然,屋里发出一阵响动,有说话声响起,吓了他们一跳。
“二位,先不必去大理寺,随我们去见一个人吧!”
……
北陆和年妙带着李武夫妇回了西疆王府。
慕长离这会儿已经睡熟了,几人进院儿的声音没能惊醒她,倒是让萧云州睁开了眼睛。
常年边境生活,已经让他养成了极浅的睡眠,一丁点的响动都可以立即睁开眼睛。
何况三人一鬼一起走进院子,响动实在是太大了。
他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拉开一些。
就看到李武手里捧着个正在燃烧的香炉,在他身边站着一名素衣女子。
北陆和年妙分站两侧,也正向他这边看过来。
他冲着北陆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然后将房门重新关上。
再回过身时,慕长离已经在榻上坐着了。
“有什么事吗?”她问。
迷迷糊糊地,睡眼惺忪。
萧云州抱起自己的枕头和被褥走到她榻边,将东西往榻上一放,伸手拢了一下她的头发。
“北陆和年妙把李武夫妇带来了。见见吧!”
慕长离叹气,“以后能不能交待他们,有什么事白天说?”
萧云州点头,“好,我一会儿就交待下去。”
说完,又在慕长离额角轻轻按了一会儿,“辛苦你了,很困吧?”声音温柔,带着歉疚。
慕长离摆摆手,“罢了,就是这个夜断阴魂的命,也不怪你。我穿件衣裳,你把慕元青也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