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卿蹙起眉头,她和青妹已然去过了恶人山,入眼所及,五彩缤纷的瘴气漫溢在每个角落,未开智的妖兽于山中啸聚一方,极少数开了灵智的妖魔,盘踞洞府,吞吐灵气。
“撒谎!你没去恶人山,是在野外捡了些骸骨,谎称是老刘的。”白玉卿斩钉截铁。
赵蟾默然许久,才缓缓道:“我的确撒了谎。”
白幼君霎时伤心的看着他。
她不喜欢说谎的郎君。
将来他们成了夫妇,他要是骗她,该如何是好?
“我并不知道残骸是不是老刘的,我在恶人山找了很久,只找到了这些。”
“……”
白玉卿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平静、古井无波,仿佛没有涟漪皱褶的湖水。
面对诘问,仍这般镇定,赵蟾不像是少年,而是饱经沧桑的老头子。
少年老成,大概就是如此。
她内心一震,“青妹,我们走。”
“阿姐,阿姐……”
“嗯?”
“我,我想留下来。”
“胡闹!”
白玉卿眉头一挑,白幼君刹那间老实巴交跟在她身后。
白幼君鬼使神差又变得开心,因为郎君没有撒谎。
恶人山那么大,他能漫山遍野搜寻师傅遗骸,已然难能可贵。
“她们是谁?”孙合从院墙的另一边探出头。
赵蟾疑惑看向他。
他们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早就对彼此的性格了如指掌。
孙合如同换了个人。
搁在之前,他在院里和两姐妹谈话,孙合肯定扣着屁股蹲在墙上看热闹。
难道是他刚回家?才听见自家院里的动静?
“不认识。”
“哦。”孙合缩回脑袋。
赵蟾走回屋。
桌子上除了白幼君买来的酒肉,还有他准备鱼目混珠的破旧书籍。
孙合仍然没有将其拿走。
甚至,他都没有再提“宝书”。
蓬头垢面的老者站在巷子里,笑眯眯看着白幼君。
她紧张地抓住阿姐的手。
或许是弄岁巷潮湿,墙脚生满了霉。
霉斑肆意妄为,似乎要将整个巷子吞噬的一干二净。
“阿姐……”白幼君慌张道。
白玉卿略略垂首安慰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青妹:“不怕,一只孤魂野鬼而已。”
“阿姐可否杀了它?”
“杀倒是能杀。”
“阿姐快杀了它,四处都长霉,好恶心!”白幼君央求道。
白玉卿笑道:“青妹担心小郎君?”
“……”
白幼君低下小脑袋,她根本没有城府,心里想的什么,脸上便能看出来。
“一句玩笑话罢了,阿姐哪能真的为你钦点姻缘?杀这只孤魂野鬼易如反掌,但我们的行踪也就此暴露了。”
“我不管!”
“青妹,你调皮了。”
“阿姐,你是在《白泽玉册》留过名的!”白幼君执拗央求。
白玉卿稍微生气道:“你想保护赵蟾,大可自己去杀了它。”
“好!”她鼓着脸蛋。
白玉卿眉头一挑,扭住白幼君的耳朵。
“阿姐!阿姐!疼,疼,疼!”
“青妹呀,为何越来越不听话了?”
“明明是阿姐要我接近郎君,我们是阿姐钦点的姻缘!”
白玉卿气归气,舍不得打她:“走!你再胡闹下去,我马上送你回大峨山。”
老者龇牙一笑。
牙齿黑黢黢,犹如霉斑。
孙合推门走出,和老者并肩而立,一起注视着已经走到巷口的两姐妹。
白玉卿回头瞧了他们一眼,不屑道:“跳梁小丑。”
她带着白幼君去了大官巷一旁的细柳巷。
细柳巷虽不如大官巷那般富贵,却也是镇子其他百姓日思夜想搬进来的好地方。
脚下踩着规规整整的青石板。
几场秋雨将之洗刷的洁净,很容易看清青石板上的纹路。
稚童你追我赶,嬉笑欢闹。
王焕走进巷子。
孩子们纷纷围在他身边,吵嚷着要学斩妖除魔的剑术。
王焕摸着他们的小脑袋,笑得合不拢嘴,一个劲的说好。
白玉卿、白幼君经过他们身边。
明明近在咫尺。
王焕却对两人视而不见。
细柳巷尽头是一片良田,庄稼已经收完了。
私塾就坐落在良田旁的平地上。
依稀看见教书先生从菜地里走出来,提了一把蔬菜。
天晴万里、碧空如洗。
恶人山却阻碍了白玉卿眺望远方的视线。
……
赵蟾把白幼君买来的饭菜收拾起来,他午时已经吃过了一碗馄饨,肚子不饿。
小心翼翼拿出先生抄写的《琼林》,一页页翻过,轻声念诵,如痴如醉。
爹娘曾在春节时许愿,希望赵蟾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也是在那一年,爹娘携拜师礼带他到了先生家里,先生考验了他几句话,痛痛快快收他为弟子。
后来,爹娘故去,生活没了来源,亦是交不起学费。
在几乎全是大官巷子弟的学堂中,赵蟾选择退学。
先生一再挽留,尚是稚子孩童的他,倔强的像是一头驴,无论先生如何苦劝,他都打定主意离开。
最终,先生问他,你不在乎爹娘的期望吗?
赵蟾低头抹眼泪。
迫不及待翻了一遍《琼林》。
他掀开衣箱,将衣物全部取出,挑选冬季穿的厚衣服铺在箱底,把书放在上面,再以几件单衣盖在书上。
赵蟾担心近些日子雨水多,书会遭了潮。
搁在衣箱,用衣服裹住,先生亲笔抄写的《琼林》就该不会受潮了吧?
当然,他也怕孙合闯进家里,损坏了书。
反复确认无误后,斜插桃枝,关好门庭,小跑向斩妖司。
成了斩妖人,赵蟾其实并不开心,爹娘叮嘱他好好活下去,可是,斩妖司绝不会好吃好喝供着他而不需要身临险境斩妖除魔。
他当时没得选。
王焕看到了桃枝的神异,如果他不主动提及加入斩妖司,稳住王焕,使他觉得自己受他掌控,王焕会不会孤注一掷的杀了他霸占桃枝?
赵蟾不知道。
但他绝不敢去赌人性。
路过张翠翠的馄饨摊子。
杨昀捧着圣贤书坐在木凳摇头晃脑,张翠翠端起他面前的空碗,看见赵蟾,她笑着挥手。
“翠翠姐。”
“杨大哥。”
张翠翠问道:“又去斩妖司?”
“是,我现在是斩妖人。”
她端着杨昀吃完馄饨的空碗:“斩妖人这行当太凶险,能不能辞了?”
“谢谢翠翠姐的好意!”
“赵蟾,你……”
“翠翠姐再见、杨大哥再见。”
杨昀起身还没有行礼作揖就看到赵蟾跑了,叹息道:“贤弟令我失了礼数,唉!”
游居镇这条唯一的街道,叫做“彩烟”。
镇子不大,沿着彩烟街开的店铺却应有尽有,可谓五脏俱全。
附近村庄的村民,隔三差五也会来此购买生活所需。
所以,游居镇只比寻常的村落大上一些,但生活在镇子的乡邻,日子要比外面的村民好过不少。
斩妖司门外站了两个村民,左观右望,不敢进去。
赵蟾认识他们。
小石村的周牛和孙大狗。
进山采漆时,赵蟾常常经过小石村,时间一久,便和住在村口的周牛混熟了,而孙大狗是药农,两人在山里偶尔碰面。
两人看到了他。
面黄肌瘦的周牛迎上去,孙大狗唯唯诺诺跟在他屁股后。
“小兄弟你怎么也来斩妖司了?”
“周大哥,我已经成斩妖人了。”
“啊?”周牛惊呼,“你不怕死吗?”
赵蟾笑了笑,没有回答。
问道。
“你们是来报案的嘛?”
“对,不知王力士在不在?”
“跟我进来吧。”
赵蟾领着他们到前院坐下,进门前,两人仔仔细细将草鞋鞋底的泥,犁干净。
找了一圈,未曾发现王焕。
斩妖司除了他,一位斩妖人都没有。
“王大哥该是有事情,你们稍坐一会儿。”
“小兄弟,你真的成了斩妖人?”孙大狗不相信。
“嗯。”
“小兄弟是我见过力气最大的人,既然成了斩妖人,肯定能把妖魔杀的屁滚尿流!”
赵蟾问道:“小石村发生妖患了?”
“不是,是山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