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自是有女子只在乎你的人,不在乎荣华富贵,你常说安贫乐道,莫非就没有女子‘吾心安处是吾乡’?”
杨昀嚼着馄饨,含糊不清道:“难寻、难寻。”
“我知道有这样一位女子。”
“在下认识吗?”
“不仅认识,甚至十分相熟。”
“何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张翠翠目光清澈,说完这句话,长出一口气,浑身刹那间轻松起来,这句话憋在心里已经忘记多久了。
杨昀手足无措,放下汤匙,“在下尚有课业要做,告辞!”
她发了狠,拦住去路:“杨昀,我就是喜欢你!”
走在彩烟街的行人纷纷止步看热闹。
张翠翠这位受流言蜚语缠身的俏寡妇,竟然对读书读傻了的癞子头杨昀表白!
此事足够大街小巷的妇人嚼舌好几年。
梁右跟王绿水恰巧也在人群里。
王绿水看的津津有味,梁右却失魂落魄。
“瞧瞧,我说嘛,张翠翠肯定和他有一腿,她定是眼看自己有了孩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实在没办法,才谋划着改嫁给癞子头杨昀。”王绿水扭头说道。
站在她背后踮着脚尖看热闹的是马兰。
昨天王绿水在馄饨摊与梁右扭打了起来,是马兰拽着他们回了小花巷。
作为游居镇有名的长舌妇,马兰自然不会放过这般难寻的机会,造谣张翠翠道:“谁知她肚子里的娃儿,是不是癞子头杨昀的。”
“哈,你说的也对。”王绿水讥讽道,“反正杨昀天天读书,已经读傻了,不介意孩子是不是他的。”
梁右心里不舒服:“少说两句。”
“你还惦记那骚狐狸?”马兰白他一眼,“可惜呐,骚狐狸看不上你,只有我们家的绿水才瞎了眼的一心对你好。”
王绿水冷笑:“滚回家!家里长了那么多的霉,都给老娘铲了,今天铲不完的话,仔细你的皮!”
马兰怪道:“往年下雨都不长霉的,今年不懂咋回事,疯了一样发霉。”
“还能怨谁?都怨张翠翠这骚狐狸!她是倒霉星!呸,贱货!迟早得了花柳病身子烂掉!”
梁右连叹几口气,魂不守舍的回小花巷。
经过弄岁巷前,赵蟾跑了出来。
他瞧了眼神色落寞的梁右,随即眺见一群人围了翠翠姐的馄饨摊。
藏好银子、秘籍,简单收拾了收拾家里,便要赶去斩妖司。
未曾想,翠翠姐的馄饨摊出事了。
赵蟾挤过人群,看看能不能帮翠翠姐解决麻烦。
张翠翠哭了。
泪如泉涌。
她擦拭一次又一次,但泪水委实太多了,无论怎么努力去擦,杨昀在她眼中还是模糊不清。
她不想看不清他,使足力气,即便将眼睛擦的红肿,泪水依然决堤般的倾泻而下。
“翠翠姐。”赵蟾走到她身旁,抓住她的手腕。
张翠翠甩脱赵蟾的手,奋力睁大眼睛,她非得看清站在对面的男人。
她还有许多话要说,嘴唇却抖的厉害,半句话也说不出。
“杨大哥?”
杨昀呆呆凝视着张翠翠,犹如傻掉了一般。
赵蟾不需询问,从围观群众的七嘴八舌中就知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翠翠姐对杨大哥表白了。
这些年翠翠姐单卖韭菜馅馄饨,其余馅料一概不卖,赵蟾亦曾询问过,她却笑着不回答。
彼时他不懂,现在知道了。
这些年光顾馄饨摊最多的人就是杨大哥,他特别喜欢吃韭菜馅馄饨,百吃不厌。
翠翠姐是为了杨大哥一人摆下的馄饨摊。
所以。
赵蟾提醒杨昀:“杨大哥,你饱读诗书,应当明白人言可畏,能杀人!”
不管怎样,杨昀若不接受张翠翠,她今后没脸在游居镇活下去了。
杨昀苦笑,欲言又止。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超乎赵蟾意料的走到张翠翠面前,张臂抱住了她。
围观群众齐齐惊呼。
读书读傻了的癞子头杨昀,有天大的胆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紧了寡妇张翠翠。
“小时候,我最喜欢吃娘亲包的馄饨,现今,我最喜欢吃你包的馄饨。”
他嘴里没了之乎者也。
“翠翠,娘亲归天后,我伤心欲绝,恨自己不能留娘亲在世日日夜夜侍奉,便以圣贤书麻痹自己,呵,像傻了似的,但谁知我心中的痛?”
“遇见你后,我更加埋头苦读。”
张翠翠好不容易才呢喃的问道:“为什么?”
“呵。”杨昀自嘲道,“我实在太胆小了。
胆小到每天都来吃馄饨而不敢承认是为了多看你一眼;
胆小到故意听不懂你的种种暗示,生怕是一场空欢喜;
胆小到夜里想你想的睡不着,只好大声诵读圣贤书;
胆小到我懂那般多的道理却不敢对你说一句……我喜欢你。
翠翠,我太胆小了,胆小到由你告白而不是我。”
他抱的那么紧,似要把张翠翠融进他的身体。
张翠翠陡然撕心裂肺的放声大哭。
不是伤心,喜极而泣罢了。
……
回到游居镇便见到这一幕的白幼君衷心祝福他们。
白玉卿却惋惜的摇摇头。
张翠翠死在了情关里。
谢婉在夕照客栈二楼的闺房开了窗,探出身子,俯瞰馄饨摊旁搂抱着的痴男怨女。
似是触动心扉,她嘴角勾起缅怀的笑,目光温柔。
“我可以进来吗?”阿萍在闺房外问道。
“进来吧。”
阿萍推开门棂刻着鸳鸯戏水的房门。
地面是平铺的红长板,该是时间久了,掉色掉的略微发暗。
鸡翅木的梳妆台,铜镜前规整放着梳篦跟胭脂盒,胭脂盒是铜镀金四方委角粉盒,盒子四周装饰透雕花卉,盖面则是五福捧寿纹,梳篦是黄花梨的,色泽灿烂。
梳妆台右边是一张紫檀贵妃榻。
左边则是一张八宝架子床,双层纱幔,外层绸绫,内层薄纱。
一面黄花梨的竖顶柜,柜旁是洗漱的面盆架,脸盆是铜的,巾架上挂着柔软的绸巾,横板上搁有雪白的胰子。
挂在墙上的画多是仙子图,蝉衫麟带、雾鬓云鬟。
六副仙子图都是一个人,相貌与谢婉有七八分相似。
每副画下皆有香几,香几上摆了花插瓷瓶,都是昂贵的霁蓝柳叶瓶。
闺房角落那面三扇屏风上是一副画工精致的万花春睡图。
“你这些家当比夕照客栈都贵。”他点评道。
谢婉转过身轻笑:“赚钱不就是花的嘛,大把的钱财不花出去和死物有何区别?”
她只手托着香炉,指着柳叶瓶插着的萱草、鸢尾叶、蔷薇枝、南天竹、蝴蝶兰等等:“都是小蛤蟆前些日子上山采漆后摘给我的。”
“倒是个有心的少年郎君。”
“哈,有个屁心,我看呐,小蛤蟆翅膀硬了。”
“他惹到你了?”阿萍问道。
谢婉冷笑道:“游居镇倾覆在即,小蛤蟆竟然有事瞒我,好啊好啊,原想提前送他离开这漩涡,既然如此,休怪老娘袖手旁观。”
阿萍皱眉:“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将赵蟾清早回来游居镇,对她假意周旋的事讲了一遍,甚至谢婉还揣度赵蟾定是加入了斩妖司觉得自己成了人上人,无所谓往日的恩情。
“以前见他可怜,请他到客栈做帮工,钱虽不多,倒也能应付的了一日三餐。哈,不曾料到,小蛤蟆成了斩妖人后,转眼就对我藏藏掖掖起来,甚至还敢岔开话,不说他昨夜去了哪里!”
谢婉将青烟袅袅的瑞兽香炉砰的一声扔至梳妆台,犹不解气:“怪我心善怜悯,错看了人,小蛤蟆爹娘病死后,对人对事谨小慎微,又手脚麻利,我这才愿意要他来客栈当帮工,我可不光给工钱,隔三差五还免费留他吃饭呢。”
顿了顿。
她冷哼道:“阿萍,你评评理,这种表里不一、居心不净的人,是不是该叫他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