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的脸色更差了,他对赵蟾说道:“如果他们今晚还不回来,我明天就去阳县斩妖司请罪。”
赵蟾默默听着,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了,吃午饭吧。”王焕丝毫没有食欲,让赵蟾自己回家去吃。
“王大哥你也吃点东西。”
“唉,实在没有胃口,快去,下午回来练剑。”
一上午的光阴,赵蟾始终钻研《撼神剑》剑谱。
小跑离开斩妖司。
杨昀跟张翠翠那件事,令彩烟街的街头巷尾无比热闹。
他们三五成堆小声说话,有人添油加醋乱说一气,什么张翠翠珠胎暗结怀了杨昀的娃儿;什么那娃儿不是杨昀的,是小花巷梁右的;甚至张翠翠是克夫命都出来了,她之所以成了寡妇,正是克死了上一任相公,现今和杨昀好上了,这读书读傻了的癞子头,要不久于世喽、要死喽。
赵蟾极想为他们争辩,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他从小生活在游居镇,太了解这群人的德性,你解释的越多,越给杨大哥跟翠翠姐沾惹麻烦。例如,你明明说的是这件事,这群人传出去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另外一件事,或者,对你说的这件事,私自乱改一通,变得荒诞不经。
他问过老刘该怎样去争辩。
两人也曾被镇子百姓诋毁过,他们造谣老刘之所以对赵蟾这么好,是因为赵蟾其实是老刘的亲娃儿。
老刘说,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老板娘谢婉仰头注视着客栈牌匾,牌匾发了霉,霉斑肆无忌惮地扩散。
“赵蟾!”
谢婉心有所觉,收回视线,转身看见了他。
赵蟾停下脚步,暗生疑虑,婉儿姐之前都是喊他小蛤蟆的。
“婉儿姐好。”他照旧尊敬的问候。
“我给你准备了午饭,快进来。”谢婉匆匆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有挣扎的余地,拉进客栈厅堂。
皮影戏班的伶人各自吃饭,赵蟾环视一圈,并未看见白玉卿、白幼君姐妹。
赵蟾心里充斥疑虑,姐妹两人是随戏班进的镇子,但他见戏班众人与普通人无异,难道说他们之间没有干系?姐妹两人仅是打着戏班的旗号掩人耳目?
“多谢婉儿姐好意,我回家吃去就行。”赵蟾推脱道。
谢婉的笑意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哎呀,你这孩子为何这么犟?我都准备好吃食了!你如今是斩妖人,眼下又是多事之秋,赶紧扒拉几口吃饱肚子,回斩妖司做事,省得妖魔闯进咱们镇子,毁坏了夕照客栈。”
她说的有理有据,让赵蟾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然而,吃了她的饭,相当于欠下一桩人情。
赵蟾不愿无缘无故欠人情,虽然年少,却明白钱财好还,人情难还。
就像孙合牵线搭桥让他给王焕当辅兵,尽管孙合指名道姓的换他那本宝书,但牵线搭桥的人情欠下了。
正是由于孙合的牵线搭桥,才发生之后的事,他加入斩妖司,学了《撼神剑》……
“你在想如何拒绝我吗?”谢婉丝毫不恼,笑嘻嘻问道。
赵蟾缓缓摇头:“婉儿姐你说人会一夜之间大变吗?仿佛换了个人。”
“会!”谢婉肯定道。
有句话她没说——你就像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个人,我都不认识了。
“会!”另一个声音亦道。
赵蟾侧头去瞧,阿萍拿着小人书边看的津津有味,边回答赵蟾的问题。
阿萍将小人书放回怀里:“人死了,又复活了,就会变的陌生。”
谢婉眯着眼睛打量阿萍,孙合被山鬼炼作伥鬼一事,阿萍已经告诉她了,这句话显然指的是此事。
阿萍并不认识孙合,他描述下长相,谢婉才确认这头混进游居镇的伥鬼居然是孙合。
赵蟾抽回被谢婉握住的手,拱手道:“先生是修行者?”
“先生?不敢当。”阿萍笑道,“不过是一个学无所成的山上修士罢了,你的天资不错,有没有兴趣随我去山上练气参道?”
赵蟾岔开话:“先生刚才的话我没有听明白,人既然死了,哪能活过来?”
“有的。”
赵蟾犹豫问道:“伥鬼?”
“伥鬼之术上不了台面,却是野修使用较多的一个术法。”
“我明白了。”赵蟾紧紧皱起眉头。
他与王焕到山牛村时,孙合偷偷跟了去。
想来,孙合死在了那里又被炼成伥鬼,这就可以解释,为何突然忘了向他索要宝书,性格也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赵蟾退至客栈门外,“婉儿姐,我有点事先回家了。”
谢婉挽留道:“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吃饭,别客气了,快进来吃饭。”
“谢谢婉儿姐,婉儿姐的恩情我一直都记在心里的。”
阿萍和谢婉望着赵蟾跑向弄岁巷的身影,竟是感到了震惊。
“他回去定然是要杀了那头伥鬼。”谢婉轻声道,“小蛤蟆真的一夜之间换了个人。”
“为何又称起‘小蛤蟆’,不说‘赵蟾’了?”阿萍笑问。
“小蛤蟆亲切些。”
“他爹娘给他起了个好名字,月有蟾蜍,所以便以蟾蜍指代明月。小地方的孩子容易养不活,流行为孩子多起个贱名,蟾之一字,可谓一举两得。”
“三得。”
“哦?哪三得?”
“在游居镇的风俗里,蟾有着长寿喜财的寓意,百姓们相信蟾会能够使他们长命百岁,甚至升官发财、光耀门楣,。”
“哈哈……”阿萍忽而大笑。
“你笑什么?”
“四得。”他自顾自解释:“蟾蜍低贱如蝼蚁,但无处不在,只要给它点水喝,就能撒欢似的活着,就算是腥臭扑鼻的臭水沟,它也能乐在其中。”
谢婉失笑:“你这般说的话,确实符合小蛤蟆。爹娘早死,为了挣扎活下去,连采漆这种常人难以做下去的活计,年幼的小蛤蟆都强撑的干了下来,乃至做了多年。”
阿萍又把话语转回来:“孙合是赵蟾的邻居……”
“对啊。”
“卧榻之侧岂容妖魔酣睡。”阿萍拍手笑道,“好一个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的杀才!”
有件事他跟谢婉默契的不曾说出口。
杀那位外乡人,应是赵蟾第一次杀人。
这只卑贱似癞蛤蟆的少年郎,却坦然自若到犹如宰了一只鸡。
……
杨昀等在赵蟾家门口,他手里提了食盒。
“杨大哥,你这是……”
“翠翠做了馄饨,我一人吃不完,送来给你吃。”杨昀把食盒递给他,“热着呢,趁热吃。”
赵蟾面色如常,不客气的接过食盒:“翠翠姐她还好吗?”
杨昀幸福的笑道:“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是我一生的瑰宝,好到不能再好了。”
他明明知道赵蟾问的不是这个。
挥手告辞回家,长布袍的下摆迎风飘荡,潇洒的根本不像读书读傻了的癞子头杨昀,倒似人间谪仙人。
“杨大哥!”
“嗯?”杨昀转头看来。
赵蟾放下食盒,一丝不苟的作揖行礼。
杨昀豁达一笑,同样作揖还礼。
收拾了一遍,家里仍旧乱糟糟的。
外乡人仇高给这座本就一贫如洗的宅子砍的风雨飘摇,不过他最终“还”给了赵蟾四两并十文铜钱,也算良心发现。
桌椅四分五裂,赵蟾归拢了一下,都已让仇高毁的支离破碎,干脆将杨昀送来的馄饨抱碗蹲着吃。
依然是韭菜馅馄饨,味道如初。
他吃的很慢,似乎不是在吃午饭而是在紧锣密鼓的谋划一件事。
“是赵郎君家吗?”棺材铺的学徒在门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