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烬离开侯府时天色已暗,左倾颜以手托腮,独自坐在书案前,白纸黑字间罗列了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左郝岩,袁成宇,杨伶,左兆桁……
一条线串起来,竟也觉得毫无违和感。
单凭这些时日袁成宇对郝岩的用心,不能看出他对这位小主子极其敬重。可若这份敬重不是来自大哥,而是源于派他回京的大嫂呢?
左倾颜想起平日里待她温柔和善,处处周到的大嫂,用力地闭了闭眼。
上辈子,大哥重伤,大嫂率军死守西境,直到战死也没能回京再见郝岩一面。
若无实证,她绝不愿意相信大嫂会做出对不起定国侯府的事!
但愿改名换姓留在安凌军中的二哥,能够避过那些人的耳目,将军中的消息送出来。
夜已深,左倾颜捏着鼻心打了个呵欠,黄芪忽然来报。
“大小姐,小公子来了。”
不一会儿,左郝岩跟着黄芪身后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本书。
“姑姑,我背完了,我现在就背给你听。”
左倾颜笑着应好。
他很快将一篇孟子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竟只错了两个字,姑姑觉得你背得很好,木剑就先还给你了。”她取下柜子前的木剑递给他,“日后要把功课做好了,才可以练剑。”
左郝岩皱眉,凑近她道,“怎么还有错,错了哪两个字?姑姑,我想再背一遍可以吗?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欣慰。
郝岩这份做事认真执拗的性子,倒是跟大哥学了个十足十。若能好好培养,定国侯府后继有人了。
“姑姑,可以吗?”左郝岩有些不确定地看她。
“当然可以。”她拉住左郝岩的手,将错的两个字指给他看,果然,第二遍背得极其通顺,毫无错漏。
左郝岩接过木剑,郑重道,“姑姑的教诲郝岩都记住了,日后一定勤勉向学,认真习武,当个像父亲一样的大将军。”
“在你心里,你父亲不是侯爷,而是大将军?”
左郝岩骄傲地点头,“袁叔叔说了,侯爷不过是一个尊称,大将军才是为国为民的英雄。”
所以他想学好剑法,长大了当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将军。
左倾颜揉了揉他的脑袋轻问,“袁叔叔对你很好?”
“很好,袁叔叔教了我很多剑法,不像武师们都说我太小,又顾忌我的身份,对我一点也不严厉,他们不敢说我哪里不好,这样我要如何进步?只有袁叔叔敢骂我,练不好就狠狠地罚我,直到学好为止。”
原来黄芪没有看错,袁成宇对郝岩倒是真的用心。难道是她猜错了,袁成宇只是刚好在那日到了天陵,一切都是凑巧?
可两世的直觉告诉她,这事绝非巧合二字可以带过。
“姑姑是在练字吗,怎么写我的名字,还有这么多人的名字?”
左倾颜不答反问,“郝岩,姑姑问你一个问题,若有一天,袁叔叔做了错事,伤害了你的家人,你会怎么办?”
闻言,左郝岩小脸皱成一团。
也对,这个问题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为难了些。
正想转换话题,就听他道,“若他伤害了家里人,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他。就算要我哭着求他我也愿意,袁叔叔对我这么好,定会答应的。”
带着几分稚气又一本正经的回答,将左倾颜逗笑了。
她捏了捏他皱巴巴的小脸,“好啦,姑姑跟你说着玩呢。”
左郝岩都快哭出来了,恼怒道,“姑姑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她意味深长笑道,“若有这一天,姑姑跟你一起想尽办法阻止他,可好?”
“好。”左郝岩郑重颔首,抬起手臂揉了揉眼睛,紧接着打了个不雅的哈欠,“姑姑,我要回去睡了,不然明天袁叔叔又要骂我偷懒。”
“去吧,今晚姑姑跟你开的玩笑就当做咱们的小秘密,郝岩可不能偷偷告诉袁叔叔。”
左郝岩闻言偷笑,捂着嘴道,“姑姑放心,我一定不让袁叔叔知道你偷偷说他的坏话。拉钩钩。”
“拉钩钩,一言为定。”
……
武义侯府今年可谓多灾多难。
先是二夫人产后被害中毒身亡,再是武义侯突发旧疾卧床不起,嫡次子叶辙在花园练武不慎摔断了腿,武义侯夫人受不住这连番打击,自此郁郁寡欢闭门不出。
不过两个半月时间,武义侯府就变了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叶大公子多年的腿疾终于被治好了。
城南医馆的左大夫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当真是妙手回春!
城南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月,整个天陵城都知道,得皇上亲赐“妙手回春”四字匾额的左大夫,当真是个神医。
叶轻步入熙熙攘攘的城南医馆,一眼看到左倾颜坐在案前奋笔疾书,案上药方堆叠,前头排队的病患人头攒动,已经隐隐有超过笛吹雪的趋势。
“是叶大公子来了!”病患中有人认出了叶轻。
“看,叶大公子走路的时候,根本不像瘸了十数年的样子。”那人指着叶轻的腿喊了一声,见叶轻朝她看去,羞怯地捂住嘴,眼里满是歉然。
叶轻眉目温和,一笑置之,朝着快被淹没在人堆里的左倾颜走去。
“让一让,让一让,叶世子来了。”身后亲随在旁边为他开路。
普通民众大多害怕惹怒贵人,很快让出一条道来。
左倾颜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感激地朝他微笑。
“今儿个什么风把叶世子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