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倾颜走向书房,书房里远远传来几声混着浓痰的咳嗽。
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她忽然收住了脚步,黄芪扶着托盘,差点一股脑撞在她背上。
“王妃?”
“罢了,我们还是回沁凉间等着吧。”
他犹豫,定然有犹豫的理由。
她这般想着,抬手招来书房外的侍卫,“钟老和殿下议事后,派人告诉我一声。”
话罢,她转头就走。
祁烬坐在房里,却在左倾颜说话的第一瞬间发现了她。
当着钟老的面,他扬声道,“请王妃进来。”
“是,殿下。”门口的侍卫闻言,身形一掠,消失无踪。
祁烬这才看向钟赟之,“钟老顾虑身体,想举荐杭相代掌朝政,本是无可厚非。”
“只不过,杭相升任右相之位不久,独掌朝政怕是难以服众。”
钟赟之阅人无数,祁烬一开口,他便知道,烬王不信任杭秋水,或者说,不信任杭家人。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
“既然钟老身体抱恙,本殿自然也不好将朝政重担压在您一人身上……”
钟赟之打断他,“殿下看得上老臣,是老臣的荣幸,只不过,老臣年迈,旧疾缠身,殿下亲征归期不定,老臣只怕自己这把老骨头,等不到殿下还朝的一天……”
“钟老福泽深厚,乃是东陵国之栋梁!”
祁烬面容郑重,语气凝肃,“如今东陵千疮百孔,本殿自感肩上的担子千万斤之重,还请钟老,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钟赟之哑然,看着眼前雍容清贵的未来君王,慢慢拱手,深深地鞠了一躬。
祁烬虚扶一把,轻叹,“既然钟老自觉身体力有不逮,本殿决意另外挑选两个人,助您分担政务,您看可好?”
钟赟之眯了眯眼,“不知殿下心中属意哪两个人?”
“杭相自是占据一席。”祁烬手指敲着扶手,漆黑的眸子从容不迫。
“另外一席,本殿属意由唐延担任。”
闻言,钟赟之白眉拧成一团,“唐侍郎虽然出类拔萃,但终究是年轻了些,不如……”
一抬眼,却发现祁烬定定看着他。
“钟老,这是本殿的决意。”
黑沉的眸光里。
犀利,果决,不容置喙。
钟赟之心中一凛,慢慢阖上眼皮,“臣,领旨。”
对于钟赟之,他敬重,感激,却也没有忘记君臣之别。
满室沉寂,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时的不虞过后,钟赟之其实也慢慢地想明白。
恩威并施,莫过如此。
不得不承认,祁烬,比他想象的,更适合这个位置。
这是不是也说明了,自己的眼光,还是极好的。
在被祁天威蒙蔽了十六年后,他又重新为东陵国寻到了通向光明的领路人。
这般想着,钟赟之抬眼时,眸底已经重燃希冀。
忽然,门口传来轻响。
“殿下。”轻柔的女音隔着门,沁入耳际。
“进来。”
“见过钟老。”一进门,左倾颜率先对着钟赟之行了礼。
钟赟之拱手回礼,“该是老臣向太子妃行礼才是。”
左倾颜摇头,眸色诚然,“昨日,多谢钟老多番为殿下解围,还替兰嫔娘娘澄清冤屈,倾颜铭感五内。”
“太子妃客气了,殿下是明君,老臣为殿下效力,理所应当。”
“钟老,快请坐吧。”祁烬打断了他们,朝左倾颜招手,“你也过来坐。”
左倾颜依言坐在他身边,祁烬的目光重新落到钟赟之身上,“钟老,三位代政朝臣已经定下,若遇不决之事,尔等可投票表决,若其中有一人弃权,仅剩两人各执己见时,呈报东宫,由太子妃定夺。”
钟赟之瞳孔一缩,俨然不愿应下。
唐延毕竟也是朝中要员,太子殿下想要提拔年轻人,培植自己的势力,提议让唐延掌政,无可厚非,他也能理解。
可太子妃的话......
虽然东陵没有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一说,但是,左倾颜毕竟还只是太子妃,不是中宫之主,让她定夺朝政大事,这也太……
“慢着。”左倾颜原本不想插嘴,可是祁烬说的话太奇怪了,她感觉得到,钟赟之显然是不同意的。
她望向祁烬,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殿下所言何意?妾身不明白。”
祁烬执起她的手,习惯性地抠了抠她的掌心,安抚,“待会儿与你解释。”
钟赟之道,“殿下,太子妃虽然聪慧过人,可由她主政,恐怕会惹人非议。殿下若对我们三人还不放心,不如将皇庭别院的皇后娘娘请回宫吧。”
祁烬在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本殿的意思,并非由她主政,只不过是在尔等有人弃权,且出现争议的时候,替本殿做出决断而已。”
他顿了顿,眸色深锐,“除钟老之外,本殿,只信得过她。”
书房内再次陷入僵持。
看这眼神,钟赟之深知,祁烬已然下定决心。
下意识垂眼,思绪翻涌。
确实,如祁烬所言,出现这样情况的几率,微乎其微。若以此说服朝臣们,也并非不可能,只是……
他望向左倾颜,道,“老夫斗胆,求问太子妃娘娘一个问题。”
左倾颜有些莫名,但在祁烬鼓励和隐隐期许的眼神下,不由凝神正色,认真以待,“钟老请问。”
“当年,前朝王室实行诸侯分封制,赋予诸侯们全权管辖封地的权力,原是想借此控制地方,提升自身的威望,可是前朝太子裴成却一直对此持反对意见,甚至不惜与前朝皇帝爆发激烈冲突。”
“你可知,裴成为何反对?”
左倾颜想了想,道,“倾颜觉得,诸侯分封的想法虽好,可是忽视了人性。”
见钟赟之面色无波,却没有打断,她继续道,“诸侯也是普通人,他们在各自的领地盘踞多年,当惯了人上人,自然也过惯了一呼百应的日子。”
“他们各自为政,厉兵秣马,诸侯国日益强大,皇权便会式微。久而久之,好不容易一统的国家,又会重新分裂,再起征伐。”
她看着钟赟之,“我猜,裴成太子大概是不愿让天下百姓再受战乱之苦,才会在前朝皇帝薨逝后,主动避世,又让慕家投诚先帝。”
“由此亦可见,先帝是一个足以让裴成太子甘愿托付江山的明君。”
她不仅将他的问题一一答来,且在赞扬裴成太子之后,又借裴成太子烘托了先帝的圣明。
说的话深入浅出,旁征博引,先抑后扬。
难怪,难怪……
钟赟之深邃的眸子掠过一抹精光,扫了祁烬一眼,又重新回落到左倾颜身上。
“臣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假设当初并无先帝起兵,分封制积弊已久,太子妃若处于裴成太子的位置,又该如何破解诸侯割据,王权衰弱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