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倾颜的话犹如一个平地惊雷,在秋风凛冽的城楼上陡然炸响。
不仅立在前头的几位统领脸色惊变,就连肃立在城楼楼梯口的驻军们,听到这话,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所有人眼底,都写满难以置信。
“你是……太子妃!?”
随着陈中岳一声惊呼,江肆直截了当拔出长剑,直指左倾颜面门,“妖女!你竟敢出现在我们面前!真以为我们不会杀女人吗!?”
左倾颜脸上波澜不惊,斜睨着银光熠熠的剑尖,“看来东南驻军的胆子比我一个女人还小……”
她打量的视线从剑尖慢慢移到持剑之人脸上,又逐一落到后面一张张震惊的面容上,讥诮轻笑,“十多个人高马大的将军,怕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人?”
她摇了摇头,叹气,“难怪,我东陵泱泱大国,会沦落到今日这番田地……”
陈中岳暗暗踹了持剑的江肆一脚。
江肆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垂下了剑锋。
不得不说,他刚刚的反应,的确是过激了。
可这也怪不得他,谁让这太子妃在天陵杀人不眨眼……虽然那只是传闻,但是,空穴不来风啊!
“等等,你说你是太子妃就是太子妃了?”陈中岳上前,细细打量着她,“我知道太子妃医术高明,可就算你治好了冯小姐,也不能证明你就是太子妃,东陵女医虽然不多,却未必唯太子妃一人。”
旁边的统领立刻附和,“没错,我们不信太子妃敢来阳城,更不信,她敢单枪匹马出现在我们几个面前!”
左倾颜从腰间拿出了一块令牌,递到众将跟前,“看好了,这是象征太子身份的令牌。”
见几人凑上来,一脸莫名,俨然这些常年在军中的统领,根本不认得这些,左倾颜又道,“太子令不认得,圣旨,总该看得懂吧?”
话落,左倾颜又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卷明黄圣旨,朝几人丢了过去。
几人手忙脚乱接住,打开后,不由自由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还真是圣旨……”
“我以前摸过朝廷给冯将军的圣旨,也是这模样。”
“陈中岳,这里属你书读得多,你赶紧来瞧一眼。”
陈中岳原是不信的,一直盯着左倾颜不放。
直到几人将圣旨递到他眼前,他整个人猛地一震,死死盯着玉玺的落款处。
愣是没办法从中挑出一点作假的端倪来。
这,还真是传闻中祁天威最后写给太子妃的那道圣旨……
“你,你真是定国侯府嫡女,左倾颜?”
左倾颜环视他们,慢条斯理反问道,“商量了这么久,不知本妃的提议,各位统领考虑得如何?”
几人呆若木鸡,眼底的震惊一点点流露出来。
所以,太子妃是真的亲自来了阳城。
她以冯芊芊为契机,揭露冯越之死真相,让诸将彻底看清顾千殇的真面目,随后抛出诱饵,提出化干戈为玉帛,意图收编十万东南驻军,为东陵朝廷所用……
眼前这个女人,将自己的目的和野心毫不避讳袒露在他们面前!
单是这份胆色,他们之间,或许便无人能与其匹敌。
“太子妃娘娘不愧是左家之后,实在是胆色过人。”陈中岳由衷说了一句。
左倾颜却是苦笑,“不过是没有退路,只得逼上梁山,破釜沉舟罢了。”
众人有些意外,她没有高高在上的命令,也没有试图掩饰其中的无奈。
“早在太子遇伏身死的时候,我便没有了任何退路……”此刻,左倾颜如曜日一般明艳的眸子看着他们,“不单单是我,东陵也一样。”
周遭的气氛渐沉,众将的心也随着她的话一点点往下沉。
“你们难道以为,太子离京的时候,不知道前往阳城风险极大吗?”
她轻嗤一声,“他虽然没料到十万东南驻军会集体反水,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忠勇侯的十万西南驻军定不会甘心诚服,阳城一行,十分凶险……可他还是来了啊。”
她一句一顿,每个字都敲进他们心底。
“因为他知道,比起他一人,东陵和东陵的百姓更需要你们这二十万人啊……”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只有让所有东陵人都拧成一股绳,方能驱逐外寇,自强不息。也唯有如此,东陵才能止战停戈,实现真正的长盛久安。”
众将之中,有几人忍不住捂住了脸,却又极其克制的,无声抹去眼角的水光。
左倾颜侧身望着城楼下喧哗攒动的人头,等了许久没有开始行刑,不少百姓已经陆续离开。
众将看着她的侧颜。
此刻她耳后那朵白花,静静绽放在云鬓之间,仿佛也在无声地嘲讽着他们。
她的目光俯瞰城楼之下的芸芸众生,嘴里却对着他们平静说话。
“西秦军已经进驻阳城,他们之所以没有如过往一样屠城,一则是忌惮阳城的二十万驻军,二则是想利用冯越之死,抹黑太子和东陵皇室,给他们西秦皇室塑造美名,让顾千殇得以顺理成章,蚕食民心,最终彻底吞噬东陵。”
“事到如今,我们如果还执着于过往的仇怨纷争,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国家被吞并……若顾千殇真是个明君也就罢了,可我们都很清楚,顾千殇是个暴君。”
她的眼底溢出水汽薄雾,在曜日下微微反光,“从此,东陵千千万万百姓和我们的亲眷,都会成为西秦暴君肆意践踏凌虐的玩物……”
“而助纣为虐的你们和对此无能为力的我,永生永世都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受人唾弃,我们的祖孙后辈,也将为我们所累,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话落,她凛然回头,环顾一个个不知不觉耷拉下来的脑袋,“今日,本妃秉承太子遗志,亲赴阳城,就是想亲口问你们一句……”
她的声线陡然凌厉,“这样的结局,真是你们想要的吗?!”
几人被她一喝,不由面面相觑,全身轻颤起来。
那一双双不自觉泛红的眼睛和急促的呼吸声,其实已经彻底出卖了他们的心意。
沉默了片刻,众将都不约而同看向陈中岳。
神色之中,隐隐带着些迟来的激昂和热烈,“陈统领,你说句话吧,兄弟几个,都听你的!”
就连与陈中岳年岁资历相仿的江肆,也颔首道,“咱们都是粗人,不过,这里你主意最多,我也听你的。”
陈中岳嘴角抽了抽。
若非情势所逼,他是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太子妃所言有理,开出的条件我们也很满意,不过……”
左倾颜道,“陈统领若觉得空口无凭,本妃可以现在就可以写一道旨意给你们。若几位将军还不放心,这道传位圣旨,也可以暂留在你们手中。待击退西秦人,东南驻军得以受封,本妃再行取回。”
被左倾颜一语说中心思,陈中岳老脸有点发热。
如今这情势,怎么看都像他们一帮大老爷们欺负她一个孀居的小妇人……
可是,他这是为十万驻军谋福利啊。
毕竟左家一门武将,太子妃又手握朝政大权,他得留一手,防着左家人事后卸磨杀驴,翻脸不认人!
见他们的神情已经有所决定,左倾颜又心平气和投下一颗雷。
“为表示诚意,本妃也会暂留在东南驻军之中,直至此役得胜,再与诸位统领一同,班师回朝。”
此言一出,可谓拿出了百分之一千的诚意。
只要东南驻军愿为东陵出力,她甚至可以将这条性命,全权交予他们!
“陈统领!”几人纷纷动容不已,看向陈中岳。
太子妃把话说到这里,他们再拿腔作势,就过头了。
陈中岳与几人商量了一会,终于有了决定。
他们让左倾颜按照承诺写了一道旨意,盖上印信,又扣下了祁天威留下的传位圣旨。
而就在左倾颜提笔写下旨意的时候,两个贼眉鼠眼的驻军悄然退出城楼,年长的一人对着另一人道,“你赶紧去通知柳先生,太子妃亲临阳城,陈中岳他们要反水了!”
“那你呢王哥?”
“我得回去盯着那妖女,伺机而动。”他眼色阴鹜,四指并拢横在脖颈上狠狠比划了一下。
另一人顿时心领神会,转身朝柳园藏身的酒肆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