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光投注到那封密信上的时候。
苏贵渊刚刚得知儿子要去大本堂的惊天喜悦……还没消化过来,就被扑面而来的冰凉刺骨的冰雹,给砸的透心凉。
以至于他笑容呆滞,似乎凝固在了脸上。
这种感觉他甚至没办法形容,只有一种上天是不是在给他开玩笑的既视感!
幸亏自己还年轻,全身状态极佳,否则就是这段时间的大起大落,又起又落,换其他人怕是早就疯了!
“两百万贯!”
上面的字并不多,甚至没有玺印。
只是大概的描述,在此次开春之后,让印钞局加印的事情。
可是……
这是什么?
为什么要多加印两百万贯?
苏贵渊愣愣的看着这张,明显是内侍秘密拿来的秘条。
他要是再反应不过来,他就真的是呆板愚蠢了。
这才是圣上的本意!
这是儿子提出的空印解决之法,让朝廷承担的损耗吗?
陛下想要换种方式拿回来?
可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七八十万贯钱就顶天了,甚至拿出去当运送之人的工钱,都足够让他们喊一万遍青天大老爷!
这一刻。
他是真的相信曾经有好些人说过的话,今时今日的宝钞提举司,看似在设立之初,就定下了详细的规矩。
然而。
真正定下规矩的圣上,却根本不会遵守!
只是将其当做成了自己予取予夺的钱袋子!
纸钞到底是比铜钱好用多了。
没有铜料的损耗,以现在《三国演义》都能流行在世面上的长篇小说来看,纸钞,似乎就真的只需要付出木浆那么一点点的代价?
之前……
他初来宝钞提举司,或许真如儿子所说,丞相让他提前盖印,就是想借此事,收服自己这个“外人”。
但自己拒绝了。
得罪了丞相,在官场或许无路可走。
可马上,就又是那位陛下的“圣旨赏赐”!这就是脚下的青云之路!
按照道理来说。
无论如何,现在他就应该盖下去,遵从那位皇帝的意思。
毕竟整个大明都是圣上的,自己可以拒绝丞相,但万万不能拒绝圣意!
可是,纵然有万般“应该去盖”的理由。
甚至有不得不盖,唯恐得罪圣上的担忧和惧怕!
但他就是不愿意!
从心里面的不愿意。
或许是真的,他曾经给儿子说过的:他曾经在乡野之间的所学,所谓只在梦里的为国为民。让他这么多年过去,甚至五年多的官场生涯历练,依旧有种极为可笑的迂腐,和不通世情?
可在他看来,还是那句话。
天底下就没有万般便宜,都让你占的道理。
圣上破坏了自己立下的宝钞提举司的规矩,错的越多,是要还的!
他不想盖!
“苏提举?苏提举?怎么愣住了?是高兴傻了?”
就在这时。
旁白的内侍,似乎注意到了苏贵渊的僵持,连忙提醒。
苏贵渊猛地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此刻。
他的余光扫过四周,发现好些人敬畏而惊惧的目光,依旧残存在脸上,甚至在他自己看去时,还带着一些讨好的笑意。
那种表情和之前还在讥讽自己的时候,简直像是两个人。
可苏贵渊现在的心里,却是天人交战。
直觉告诉他,如果自己果断拒绝,一定会比刚才更惨!
可如果自己咬着牙盖下去,未来多少年后可能会被清算,现在还不知道。
但起码最近两年,一定会如郭翰文给自己说的,和那位前提举郭桓一样,青云之上!
怎么办?怎么办?
苏贵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纠结,脑子里一直有个人告诉自己,眼睛一闭一睁,猛地一下子就过去了。
可又有另一個人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盖。
“苏提举?苏贵渊!你还等什么?”
就在这时,那内侍似乎是等不及了,小声提醒道。
“放心,这是陛下特意授意……”
然而。
还没等他说完。
却见苏贵渊猛地眼睛一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忽然问道:“敢问公公,我儿去大本堂,是去……”
那内侍显然认为,苏贵渊现在是圣上面前的红人。
闻言笑着恭喜道:“倒是好运啊,是皇长孙殿下叫去的,自然是皇长孙殿下的伴读了?”
“什么?”
苏贵渊惊叫一声,有些不敢置信!
皇长孙是大明未来的第三代君主!
这在大明不是什么秘密。
而储君伴读,那是心腹中的心腹,纵观历史长河,那未来最少也是一部尚书,甚至是辅国丞相,岂不是落到了他苏家?
这……
苏贵渊无法置信,再度问道:“你确定真是皇长孙?”
去大本堂烘托学习气氛,和主要跟谁学,可是完全两个不同的区别。
“那就再恭喜恭喜你,确是皇长孙。”那内侍显然是准备交好苏贵渊,被连问几遍,也都不厌其烦。
当即,苏贵渊再也忍不住了。
直接把印一扔。
整个人举着那圣旨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儿入了大本堂,还是皇长孙身边,圣上隆恩厚重,苏某何德何能啊!”
此刻。
在堂外还跪着的提举司众人,却是赶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掩饰不住,眼神之中的惊惧!
皇长孙叫过去的?
这之前只不过是九品检校的苏贵渊,难不成以后真的要一步登天了?
可自己等人得罪?
而就在他们心思打鼓的同时,苏贵渊也大笑道:
“曾几何时,苏某为了一个国子学,挤破脑袋求人求情,最后全失败了,现在我儿却进入大本堂!皇长孙!皇长孙,圣上隆恩,圣上隆恩!让微臣怎么谢…谢……!”
最后一个“谢”字没说出口。
却是“咚”的一声,直接高兴的昏倒了过去。
啊?
突然而来的一幕,却让那内侍吓了一跳,连站在他身后,一直充当背景的两个小公公都愣住了。
而此刻。
整个宝钞提举司前院,包括副提举崔劲在内的所有人。
也是统统惊愕不已。
“这……这是怎么了?哎呦!”
那内侍见此,先是呆了一会儿,旋即尖利的嗓音,冲着那些人就骂了过去。
“这是兴奋过头了?”
“快过来看看呀,一个个都瞎了聋了是吧?”
这时,崔劲赶紧带着几人上前。
那内侍见此,很快将那密信收回手中。
虽然他不在乎会被谁看到,但陛下交给自己的任务没完成之前,他却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弄完这些,他才喊道:
“哎呦,怎么昏倒了!今儿个是怎么了?这……快快快,你们想法子怎么处理,快点让他清醒!”
崔劲连忙喊了几人,上前将其扶起来。
但说实话,他们见苏贵渊昏倒,却是纷纷长舒一口气。
昏倒好哇!
自己等人刚才那么讥讽,这要是传旨的这些人一走,苏贵渊回过神啦,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还是得赶紧脱身,他好去找那位中书舍人。
一边想着。
他连忙道:“公公,这好像是第一次接到圣旨,高兴的昏过去了!没什么大碍,要不送回去养两天?”
“这……这怎么行啊?”
“公公,没事的,反正印也盖了,我们提举司正好开工,这第一阶段的宝钞印完要等一个月,在此期间,苏提举他会恢复好的。”
“一个月啊……”他的话似乎提醒了那位公公。
那内侍看了苏贵渊许久,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倒是见过传旨,被吓到昏的,这被高兴昏头的,倒是听过,今儿个还是头一次见。”
“唉,好歹也是提举,怎么就没见过大场面呢!”
一边说着,那内侍颇为无语的再看了苏贵渊一眼,也只能悻悻然的离去。
临走还不忘扇了一下自己的嘴,“这嘴怎么这么快,让他盖了之后,再说也不迟啊!哎呀,这下子可麻烦了!”
……
崔劲看着那内侍离开。
提举司众人这才慌忙起身,连连喊着怎么办?怎么办?
崔劲先是将众人大骂一番,随即赶紧让人带着苏贵渊回去。
他这才马不停蹄的,又朝着中书省而去。
没一会儿后。
张观策听到消息,匆匆汇报胡惟庸。
而这回。
胡惟庸处理了那只猕猴后,这段时间倒是不再养猴了。
而显然,苏贵渊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小插曲。身为当下最有权柄的丞相,这大明如今有太多的国事让他分心。
至于苏贵渊,在他的心里,找个时间随便处置一下,手到擒来。
但此刻,在听到中书舍人张观策汇报之后。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
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这还真应了那句话,是个有种的!不仅拒绝了本相,竟然也能变着花样,拒绝圣上?”
胡惟庸是真的惊讶了,他笑得非常开怀。
“丞相是认为,他是装的?”张观策狐疑道:“听崔劲说,他是再听到儿子陪伴皇长孙……”
胡惟庸直接摆手,“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装什么?咱们那位陛下,不仅心狠手辣,那猜疑心也是很重的。”
“倒是苦了他,能随机应变到这个程度!”
“不过,没盖就是没盖,哈哈……本相倒是越发觉得有意思了。此人是不是个榆木脑袋?”
“这样也好,本想过段时间,再给其个不遵本相的教训,未曾想他如此大胆……”
“这次,嘿……倒是可以提前了。”
说着,他眼眸猛地一厉。
“本相真是佩服,要知道,连本相可都不敢……”
“违抗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