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事物毁灭起来才更美丽,妾身会尽我所能让两位一同观赏到如烟花般绚烂的死亡。”络新妇慢条斯理地从交通灯上迈着八条腿走了下来,庞大的身躯显露出一种诡异的灵巧,修长的肢干在水泥地上划过留下金属之间切割的声音。
赵天行眼神冷冽,他刚准备有所动作,但稍一用力左手的感触就提醒着他,他并非独行的猎人,而是守护公主的骑士,保护好木南纯夏是他接下来一切行动的前提。
他眼神余光落在一动不动的木南纯夏肩上,心想果然无论什么样的人在第一次见到违背自己世界认知的事物时都会陷入这种震惊,带着这样的木南纯夏根本无法组织如何有效的反击。
赵天行举起右手向络新妇示意“我听说日本人在即将面临死亡的时候都会写一种叫做辞世诗的东西,络新妇小姐你有兴趣听听我的吗?”
半身赤裸妖怪停下了脚步,她舔了舔耀眼如血的红唇,“真是有趣的家伙,请说。”
不仅仅是络新妇,就连木南纯夏都缓过神想要听听这家伙所谓的辞世诗,虽然她确信赵天行决不会束手就擒,但她还是很好奇他想要说什么,是会像织田信长在本能寺前说的那句“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一样吗?
赵天行转头微笑着看向木南纯夏。
“木南小姐,不要再发呆了,把我的刀递给我。”
木南纯夏这才想起这一路上她都背在身后的那柄唐横刀,尽管一开始她还抱怨着为什么这柄刀会这么重,但经过这么多天后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身上携带着的这柄利器。
她连忙俯下身子,没等她伸手,赵天行就已经握住了刚刚高过她肩头的剑柄,一切都那么自然,哪怕从未演练过,那柄刀仍然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出鞘声还未通过空气传递,冷冽的月光下泛着寒光的刀身已经出现在了络新妇的瞳孔之中。
她甚至来不及挥舞自己的螯肢,那柄悄无声息的刀已经切开了她胸前的几丁质外骨骼。
在赵天行握住刀柄的一瞬间,他全身早已蓄势待发的肌肉就在那一刻被再次拉紧,那一瞬间的爆发力早已突破人类生理上的极限,如果是他面对的是人类,那么他能够轻而易举地预测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刀刃下部会像切黄油一样插进内脏,然后,向上剪,剪过腹腔神经丛,进入上方牛肉干似的纵横交织的肌肉与肌腱,然后剪入胸骨,将那颗代表着生命力的心脏如同刨苹果般刨开。
赵天行从来都不是普通人,他是负责专门教授处理超自然事物的鹿学院的学生,准确的说,是一位优秀到足以作为学生代表迎接新生的学员。
不过他所面对的生物同样是头怪物,在人类数万年的历史中,这些超自然生物没有和剑齿虎猛犸象一样被人遗忘的理由十分简单,它们强大到人类无法忘却,哪怕已经多年不曾出现在人类的视线中,但是曾经目睹过这种存在的人类仍然不得将它们的故事讲述给自己的后代,哪怕时间已经让它们成为传说,但妖怪依旧是人类永远所无法理解,永远恐惧的存在。
尖锐的东西在皮下涌动,然后裂帛声中,一些惨白的东西撑开她的外套,像是盛放的花朵般张开,露出胸腔内部,在阴影中蠕动、黏稠、深暗而浑浊的事物死死黏住了赵天行的刀,他顾不上继续加大创口,一种危险的预感让他直接一脚踢出,凭借着这股反作用力将手中的刀从面色狰狞的络新妇胸前拔出。
至此络新妇的全貌才真正地展现了出来,痛楚让它难以再维持伪装,为了阻挡那柄该死的刀,它不得不调用体内全部的奇术能量催生新的外骨骼,失去了奇术能量支撑的上半身几乎在片刻之间就化为了灰烬般的粉末。
硕大的蜘蛛头上布满了复眼,腐蚀性的粘液从剃刀般的螯牙上滴落,八条如同合金铸造的螯爪每次进行都在水泥路面上留下深深的凹槽,随着络新妇的快速靠近,一种恶臭的味道在空气中飘荡,木南纯夏干呕了一下,然后很明智的知道自己所能给予赵天行最大的帮助就是离这里远点,她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朝着赵天行眼神示意的方向跑去,不知是求生的欲望还是因为减少了那柄刀的重量,她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的跑步速度比以往要快上许多。
面对着暴怒的妖怪,有人逃跑那么也就意味着必须要有人停下来阻拦这头本该只留存于民间传说中的妖怪,察觉到木南纯夏动作的赵天行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上帝对她格外的偏爱,没有在给予她的同时剥夺她的智慧,在确保木南纯夏能够保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赵天行也不再束手束脚。
他举起手中的刀,横持而立,而后闭上眼睛,在那一瞬间五感如受惊的野兽一般,追逐着看不见的影子。
此刻的他像是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的旁观者,他淡漠地看着自己,在放慢了无数倍的时间下一点点调动着自己的躯体,驱使着每一丝肌肉,把握着每一个动作的细微之处,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能量浪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达到同一个目的。
在苍白的月光下他感受着风与气息的流动,银白色的火焰斑纹缠绕在他的全身,黑色的尘埃飘荡在空气中。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而后在一瞬间结束,如同中场被按下暂停键的电影,那狂奔而来的巨大身躯像是自主地撞上了赵天行的刀刃,没有如何阻碍宛如一块柔软的黄油被一分为二。
墨色的血液,腥臭的脏器,受惯性驱使的肢体,随着一声闷雷般的撞击声,那不可一世的络新妇下一秒就在赵天行的面前成为了一堆足以登上第二天朝日新闻头条的不明生物遗骸。
赵天行看了看手上依旧光洁如水的刀,随后朝不远处目瞪口呆的木南纯夏招了招手,“刀没脏,你擦擦就可以背上了。”
木南纯夏像是还没从刚刚所见到的一切中清醒过来,她乖乖地走到赵天行面前,任由他将那柄刀重新插回刀鞘,直到赵天行让她上车,她才回过神。
“skyline君的本职工作其实是消灭人世间的妖怪,就像大阴阳师安倍晴明那样?”
赵天行本想摇头,但转念一想,解释起来又太过麻烦,索性点了点头。
“skyline君好厉害啊!那么大的妖怪,一下子就消灭了,比动漫里的主角还要干脆利落!”
“skyline君,skyline君,你的刀上是附咒了吗?为什么能一下子切开妖怪?锋利的简直难以置信。”
“skyline君,你是阴阳师吗?可是你的式神呢?阴阳师不都是有自己的式神吗?而且你为什么是刀打败妖怪的,你难道不应该用符咒消灭妖怪吗?”
“skyline君,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累了吗?嗯,想必也是,刚刚消灭妖怪也一定让你很疲惫了吧,我这里还有红豆面包,你要不要吃?”
"不吃吗?那你开慢一点,我把它吃掉......"
木南纯夏自从坐在后座后便一直像只夜莺般叽叽喳喳个不停,本想着只以点头或摇头回应继续保持沉默,等她问累了就会自己停下的赵天行却发现,这家伙竟然像是被点燃了某种兴趣,哪怕没有任何回应,也一直自说自话个不停。
““skyline君,其实我一紧张就会肚子饿,刚刚那个叫络新妇的妖怪扑过来时,我还以为我们都要被吃掉了,不过一想到至少不会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掉,心里却莫名好受了一些呢。”
赵天行心中一动,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
“skyline君,这样的妖怪在人世间是不是很罕见?想想也是,这是我长得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说不定见到妖怪的可能性比遇见流星的可能性都要小,这么一想,似乎还挺幸运的样子,有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流星,而我今天和skyline君一起遇见了一只妖怪。”
”skyline君,既然有妖怪,那就意味着百鬼夜行的传说是真的,未来的我有机会遇见百鬼夜行吗?”
赵天行想起了以前自己在超自然历史课上听过关于这方面的讲述,他记得那位教授在简短介绍完后便不再拓展着讲解了,理由也十分简单,最近一次百鬼夜行要追溯到安倍晴明的平安时代了,似乎在那位天才大阴阳师的引领下,人类已经拥有了对抗妖怪的能力,日本妖怪的辉煌时代从千年前便落下了帷幕,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人类已经彻底掌握了主导权,平常人便更难见到妖怪了。
虽然赵天行认同主流学界的认知,百鬼夜行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再次出现,但是未来的事情谁又能保证呢?
“或许吧。”
“skyline君,我们是朋友吗?”
赵天行点了点头。
“那么skyline君,要是将来我自己一个人遇到妖怪该怎么办?作为朋友的skyline君能不能给我留道符咒或者是蕴含有驱妖魔力的贴身物品之类的东西,这样将来的某天我就不用再像今天这样落荒而逃了。”
赵天行沉思片刻,然后缓缓开口,念了一遍自己的电话号码“如果遇到超自然事件,就给我打电话。”
如果真遇到那种情况,至少自己还可以临场教她几句咒令。
在赵天行的视线外,笑靥如花的木南纯夏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掌。
木南纯夏,不愧是我,你简直就是个天才,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思绪万千的木南纯夏注视着赵天行的后背,皎洁的月色让她稍微歪着头便能清晰地透过那宽厚的肩膀。
木南纯夏自然而然地搂住了赵天行的腰,似乎觉得有些不牢固,小心翼翼地将下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直到赵天行没有任何反应,她才放松下来,将上半身重量全部放在面前的后背上。
赵天行忽地想起那个有着大风的夜晚,那个女孩也是这般试探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直到他没有任何动作,才放下心来,全身心地任他挡着前方的风,但那晚并没有今夜这般寒冷。
他的肩上是风,风上是闪烁的星群。
无边的夜色下,一辆轰鸣而过的重机车驱逐着黑暗里最后的死寂,不同于白日的轰鸣吵闹,黎明时分的柏油路过分的寂静,带着种遥远的意味。
等待交通灯的时候,赵天行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停留在了后视镜中,昏暗的月光模糊了木南纯夏的侧脸,朦胧的眉眼让他下意识地避了开来,那该是多久以前呢?该有很久了吧?像是什么东西明明刚刚还提起,却转眼之间暂忘,他莫名感到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他怎么能都忘记她的模样呢?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唯独他,他绝不可以。
在等待的一分钟里,他试图在脑海中重构出她的相貌,他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银白色的机车从地平线的一端上驶入海的另一边,直到天光乍现的那一刻,他才突然想了起来,那张脸与后视镜中的女孩重叠而后渐渐清晰,慢慢分别开来。
他终究还是想起来那张脸了,虽然很像,可终究还是和木南纯夏有着些许差别。
缄默的平静,内敛的视线将情绪都化为心底的跳动,他将目光从后视镜移向下一个路口,继续着这场两个人的孤独旅程。
原来鹿儿岛不是一座岛。这是赵天行看到那张标识着“かごしまけん”(鹿儿岛)的交通标牌后的第一个念头,鹿儿岛其实是一个县,准确地说应该叫这个地方鹿儿岛县。
他停好车回头准备询问木南纯夏她家具体位置时,却正对上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眼中那点点水光让赵天行愣了愣。
木南纯夏侧过头用纸巾擦了擦然后才微笑着开口“抱歉,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是因为喜悦而流下的眼泪吗?”赵天行靠在车旁,路灯下的光影让他的面容带上了一层光,当然也有可能是木南纯夏的错觉,她觉得此时的赵天行比以往冷冰冰的态度要温和了不少。
“skyline君,就算眼神再好,也不能问女孩子这种话呢,你应该装作没有看见,不然我可是会害羞的。”木南纯夏转过身,擦了擦眼睛,都已经这么大了,再像过去那样爱哭鼻子可太难为情了。
赵天行微微点头,然后拔下那辆银白色川崎H2的钥匙,语气认真地说道“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都看不见木南小姐的面部表情,如果准备好了和我说一声就行了。”
木南纯夏嗔怪地拍了赵天行一下“skyline君也太过分了!”
赵天行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位年轻的少女可能是误解了自己,不过不知为何自己却带上了一丝笑意。
佯怒的木南纯夏还是跨上了机车的后座,可爱的木南小姐可没时间在这种事情上生气。
几个小时后,站在指宿渡口等待的赵天行呼出一口气,带着热量的气息在黎明来临的前夕化作一团白雾。
渡口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赵天行并没有询问而是说了句“接着”就直接将外套扔给了她,片刻后赵天行假装没看见木安春夏披着外套偷偷闻着那股独特的男性气息,他侧过身安静的看着大海。
“你的家就在那座岛上吗?”赵天行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不然等太阳升起还有两个多小时,无事可做时的寂静实在太过尴尬。
“我的家在屋久岛上的屋久町。”木南纯夏的声音依旧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
一句简短的回答后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所幸从见面的第一天起他们就知道彼此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种无缘无故的沉默他们也已经习惯。
除了海浪拍打礁石的水花声外,这里寂静得像是空无一物。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一个声音再次响起。
“上一次抬头看月亮的时候还是许多年前。”赵天行仰起头,眼中的焦点渐渐在夜幕中散开。
木南纯夏轻轻“嗯”了一声。
等到将她送回家后,赵天行就会踏上归程,两条本不该相交的平行线会回到正轨。
这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人类天生对离别这种事会感到悲伤,但很多时候人们无法改变。
车站的列车不会停留,医院里的最后一面真的就再也见不到,教堂上牵着女儿的父亲眼圈红红,人生孤独的就像是一艘在大海上漂泊的无桨船,或许你会在某座岛屿上停歇,但海浪会将你一次又一次地推向远方,路上一切的风景都会成为回忆,这是命运赐予所有人最公平的诅咒。
未来的旅途上赵天行会遇见更多的人,但有些东西只会相似不能代替,至少他会记得自己曾在海风中跨越千里送一个孤独的女孩回家。
“很抱歉没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你。”赵天行的声音轻微得像是浪花中溅起的水滴。
“足够了,已经足够了。”木南纯夏侧着头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她没有看赵天行,她只希望海风再大一些,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她的泪水。
“我们是朋友吗?”尽管是疑问句,但赵天行的语气不容置疑。
“当然。”木南纯夏点了点头,装作被海风迷了眼擦了擦眼角。
赵天行没再说什么,但他已经做好杀回东京的准备,无论是脑满肠肥满脸油腻的生物株式会社社长还是居心叵测的欲肉教,他会解决好一切,这是一个承诺。
海风吹过木南纯夏的发梢,她静静注视着赵天行的背影,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这对奇怪的同伴之间的谈话总是横隔着一段沉默。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赵天行看着远处的海天相接的地方,语气依旧淡然。
“当个巫女,继承外婆的神社。”木南纯夏的声音轻微得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
“侍奉神灵?”
“总比在东京要好,那里的夜晚连星星也看不见。老家的屋子虽然很小却很温馨,春天可以在山上看见鹿,夏天还可以去森林采蘑菇。”说道这里,木南纯夏眯起了眼睛,高楼大厦让她压抑,她的梦终究还在稻田之中。
“你也喜欢星星吗?”赵天行转头看向了木南纯夏,随后他抬起了头,只是现在已经看不见几颗星星了。
这片亘古以来不曾变换过的星辰一直注视着赵天行,他从一个小男孩逐渐长大,只是小男孩旁边的小女孩已经消失很久了。
“外婆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你能看见的每颗星星都是爱你的人,小时候我总觉得那些星辰太过遥远,也许看的人不是我,现在才明白,其实有多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我抬起头的时候会有一颗星星在闪烁那就足够了。”木南纯夏仰着头,在深邃的夜空中试图寻找一点光芒。
可惜临近黎明,天色已经渐渐变亮,木南纯夏费力的搜索着,终究一无所获,她叹了口气有些失落。
赵天行注视着女孩,然后低声开口“爱我们的人永远不会离开,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就没有逝去。”
“谢谢。”良久木南纯夏才抬起头,她想起了一句话,只有坚强有力的人才能有一种真正的温柔。那些表面上温柔的人通常只不过是软弱。
“不用谢,你已经把那枚印鉴交给了我,那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赵天行很认真的看着木南纯夏,直到她不好意思地侧过脸。
“那只是句玩笑,不必当真。”木南纯夏轻轻开口。
“对你来说也许那是句玩笑,但对我来说那是一句承诺。”赵天行的表情带着点点严肃,他已经很多年没在别人眼中看到那种信任了,他觉得那种东西像是一种信任所带来的责任,所以他希望木南纯夏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他刚刚已经计划好了斩草除根的东京计划,他不能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他的朋友。
“我直接可以叫你skyline吗?”木南纯夏的声音轻轻柔柔,再小一点估计就要被海风吹走送到天涯海角。
赵天行点了点头有些不明白,但他隐隐约约从那带着羞怯的语气中推断出了一点,但在这快要分别的时刻他也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他察觉到了木南纯夏对他那份有些奇妙的情愫,那是种青涩而羞怯的喜爱,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回应什么,人生短暂而漫长,他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完成,一时心动的少女也会在时间的推移下渐渐淡忘内心深处的悸动。
乘着曙光而来的渡船渐渐出现在视线中,赵天行转身看向木南纯夏,一瞬间微微失神。
此刻沐浴在第一楼曙光中的少女明艳得让人难以挪开视线,比起刚刚升出地平线的太阳,带着淡淡倦意的少女才是最美的景色。
“skyline,谢谢你一路的照顾。”木南纯夏乘上第一艘渡船,朝赵天行作出了最后的告别。
木南纯夏转过身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但心底深处的那股失落感却牢牢笼罩着她。
“那就这样吧,木南小姐,一定要开心的生活下去。”赵天行转身向借来的机车走去,但走到一半却发现有人拽住了他的衣角。
“skyline,其实到岸后还有不少山路要走。”木南纯夏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那股柔弱的语气让赵天行只得停下脚步。
“给您添麻烦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当赵天行踏上渡船后木南纯夏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渡船迎着晨曦驶去,年轻的少女根本不需要点缀,及腰的长发被海风吹起,神灵也没法装作看不见。
穿过一条泠泠有声的小溪,踩过林中堆积如云朵般柔软的落叶,再走上能够遇见三只松鸦的路程。
在这潮湿寂静、远在原罪之先就已存在的天堂里,一座藏在茫茫山林中迎着夕晖升起一股袅袅饮烟的小木屋出现在赵天行的面前。
“小子,你回来了。”一声苍老却透着喜悦的声音穿过回廊直击木南纯夏的内心。
“外婆!”木南纯夏再也忍不住,大步奔跑紧紧抱住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身素白和服的秋山佐贺子一如多年前轻轻拍着孙女的后背,一切的委屈都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烟消云散。
哪怕在外你被所有人都轻视,在这里你永远是掌上明珠,家就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地方。
“好啦,好啦,夏子,你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有人在呢。”秋山佐贺子轻声哄着木南纯夏。
“这位是skyline君,是他送我回来的。”木南纯夏眼圈红红,但还是微笑着介绍赵天行。
赵天行微微鞠躬行礼“请多多指教。”
秋山佐贺子回以一礼,“十分感谢skyline君一路上对夏子的照顾,让客人站在屋外实在是太失礼了,还请随我来。”
片刻后,秋山佐贺子已经换了一身黑色和服,木南纯夏坐在秋山佐贺子的身旁静静看着外婆跪在榻榻米上,先用绸巾茶洗茶具、茶勺,然后用开水温热茶碗,倒掉水,在擦干茶碗,又用竹刷子拌抹茶,斟入茶碗冲茶,繁琐的流程在这位老妇人的手中像是有种特殊的魔力,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赵天行前方的日式矮桌上摆着几碟铜锣烧,他之所以能认出这种甜点还是多亏了阿芙拉。
“skyline君请先吃些点心吧。”秋山佐贺子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等到赵天行吃了几块后,秋山佐贺子才将茶碗轻轻转了两下,使碗中的花纹对着赵天行,并将茶碗举到额头,赵天行并不懂茶道也不了解献茶的仪式,但他不是傻瓜连忙双手接过“多谢款待,我并不了解茶道,如有失礼还请原谅。”
木南纯夏轻笑一声,她一边小口咬着铜锣烧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位表情一脸严肃的客人。
“skyline君不必在意,随意便好。”秋山佐贺子并不在意赵天行的拘谨,她的目光倒是在一脸笑意的木南纯夏身上停留了一会。
赵天行端过茶碗一饮而尽,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秋山佐贺子会在让他喝茶之前先吃些点心,刚刚甜得有些腻的味道将浓茶的苦涩缓和了不少。
“味道很好,多谢款待。”赵天行犹豫了一会还是昧着良心说了出来。
“skyline,你应该要三转茶碗轻啜慢品,分三次喝完,饮茶时嘴中要发出吱吱的响声,表示对茶的称赞。”木南纯夏摇头晃脑,语气中带着点点骄傲,认识这家伙后他一直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原来他连茶道都不知道。
“夏子,怎么可以这么对客人说话。”秋山佐贺子看了一眼木南纯夏然后微微致歉“skyline君,请不要放在心上,随意就好。”
赵天行想了想“还可以再来一杯吗?”在严格按照木南纯夏说的流程喝完第二杯后,他才起身鞠躬“十分感谢您的款待,既然木南小姐已经回到了家,那我也该回去了。”
秋山佐贺子愣了一下,她从孙女看向赵天行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她也曾见过,木南纯夏的母亲在和她父亲热恋时的目光也是那样,炽热而腼腆。
“skyline君这么快就要离开吗?还请用过饭再走,不然别人会说我们这些山野人家连最基本的教养都没有。”秋山佐贺子没有直接出声询问,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挽留,等用过饭她决定再好好问问木南纯夏。
赵天行看了一眼屋外此刻临近正午,确实到了午饭的时间,他思索了片刻便点了点头,来到这里光是在森林中跋涉就花了一上午,如果有的选,谁又下午愿意饿到荒野求生?
赵天双手合十“我开动了。”这倒是他来日本后第一次说这句话。
摆在他面前的料理小巧而精致,虽然食材上并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但一眼就能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虽然生活在屋久岛的山中,听起来像是隐士般的生活,但每周秋山佐贺子都会下山去购买一些生活物资。一盘由洋葱、大蒜、生姜点缀的黑萨摩鸡鸡肉刺身正摆在赵天行的面前,炙烤过透着诱人黑色光泽的鸡肉一口咬下满嘴留香的同时,因为鸡肉本身清口、不肥腻的口感更是令人欲罢不能,咀嚼在口中,鸡肉的汁水在口腔四溢,让赵天行忍不住低声赞叹“真的非常好吃,您费心了。”
秋山佐贺子面露微笑“这可是我们鹿儿岛的特产,黑萨摩鸡。”随后她说了一句像是听着像是俳句的话“吟诗的鸡群由喧闹变得冷静,叫声也变得柔和。”
木南纯夏倒是很乐意替一脸迷茫的赵天行解释“这些鸡每天都由专人养殖,据说养殖员会吟着诗用越光米喂养它们。”
赵天行微微失神,以前在安布罗斯餐厅和姬宁一起吃饭的时候倒是见识过不少顶级食材,但这种听着诗长大的鸡还是第一次吃到,堪比法国听弗朗茨·舒伯特音乐长大的鹅,虽然他对油腻的鹅肝并没什么好感。
“skyline可以试着沾些酱油,这样味道会更好一些。”木南纯夏夹起自己盘中一块鸡翅沾了沾酱油随后塞入口中,幸福地感受着跳动在舌尖的美味,心想外婆果然没忘记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可以自己吃一个,再留一个给skyline君。
“skyline君需要喝点清酒吗?这是我们神社自己酿的一些酒,味道很不错的。”秋山佐贺子看着眼前有些拘谨的赵天行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真是个沉默的孩子。
神社,清酒,这两个词让赵天行顿了顿,这应该就是姬宁曾经跟自己说过的口嚼酒吗?赵天行有些尴尬,他还记得当时姬宁提起时一脸的怪笑,虽然在物理上来说口嚼酒不过是种发酵方式不同的酒,但在心理上他还是难以接受,这好像是喝口水一样。
“skyline君,虽然是口嚼酒,但可不是我这种欧巴桑做的,这可是夏子小时候辛辛苦苦做的呢,就当是对您一路送夏子回来的谢礼吧,我想夏子也不会不同意的。”秋山佐贺子说完后就笑呵呵的看向了木南纯夏。
羞红了脸如同桃花般的木南纯夏低着头,手指搅着衣角一语不发。
赵天行心中叹了口气,这时候再拒绝好像有些不近人情,说不定这是一种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表达谢意的风俗。
微微偏近白色的透明酒液缓缓倒入酒杯中,若有若无的酒香味飘散开,赵天行双手端起酒杯,以一种决然的态度一饮而尽,入口后却不是预料之中的奇怪味道,反倒有一点点甜酸味,混合着酒香更像是果酒中的梅酒。
赵天行刚准备开口,秋山佐贺子又已经给他续满了酒杯,他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喝下,作为目前鹿学院三年级最优秀的学员,赵天行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一直滴酒不沾,原因很简单。
这个世界上有人千杯不醉,也就有人沾酒就倒。
晕乎乎的赵天行看着酒杯再次满上,此刻他的大脑已经几乎停止了思考,只记得清醒之前最后一个想法,喝完这杯酒就离开,于是他再次饮下整整一杯,秋山佐贺子秉持着最基本的待客礼仪,所以每当赵天行喝完后她总会适时的添上下一杯,就这样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在小小的酒杯中展开。一杯又一杯的酒液将他的理智封印。值得称赞的是,虽然此刻的赵天行已经陷入人生中最低智的状态,他也只是呆呆地坐着,秋山佐贺子不时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赵天行面无表情的应着声。
直到木南纯夏发现赵天行的目光有点不对劲,这场闹剧才停止。
“啊,原来已经喝醉了,我还以为这孩子对清酒很满意呢,可是清酒这么低的度数也会喝醉吗?”秋山佐贺子面带笑意,真是有意思的孩子,难怪夏子会对他这么上心。
“外婆,都怪你,你老是给他倒酒,喝了那么多不醉才怪呢。”木南纯夏伸出手在赵天行的面前晃了晃,但赵天行依旧呆呆的,不时点点头。
“送他去客房吧,夏子,等会我们谈一谈,虽然外婆看到你回来很开心,但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而回,这段时间大学应该还没放假吧?”秋山佐贺子开始整理矮桌上的餐具。
木南纯夏正让赵天行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旁上,听到外婆的这句话后她顿了顿随后继续拖着赵天行向客房走去。
等到赵天行躺在榻榻米上闭上了眼睛,木南纯夏才揉了揉肩膀,虽然醉酒的赵天行还没完全丧失行动能力,但是体重不到55kg的木南纯夏拖着他还是很累。
不一会,赵天行的呼吸声就变得平缓而有规律,木南纯夏眨了眨眼睛,她轻轻跪坐在赵天行的身旁,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注视着他。
虽然看过很多次了,但当注视着赵天行时木南纯夏还是会微微脸红,也许是因为那张俊秀的外表,毕竟赵天行可是蝉联过两届鹿学院最佳梦中情人冠军。
透过凌乱的衣服可以清晰的看见那白皙的锁骨,严格训练的身躯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仅仅只是穿上衣服后显瘦,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让木南纯夏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想摸摸的念头。
那原本基本将冷淡写在脸上的脸庞此刻显得很是放松,柔和的眉眼让木南纯夏见到了一个与平时完全不同的赵天行,难怪他平时都是绷着脸,如果他一直都是这种美少年的模样怎么当特工,就算再怎么有自制力的女性大概也忍不住对着这样一副面孔多看上几眼。
随着木南纯夏观察地越来越靠近,那股独特的男性气息也将她的眼神变得迷离。
“雅欣。”一句突兀的话语打破了原本旖旎的气氛,赵天行再次陷入了那个永无休止的梦境。
木南纯夏低着头走了出去,明明口中空无一物但苦涩的味道却挥之不去,她知道那是一个名字,她也知道之所以赵天行对自己这么好是因为某位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女孩,那股若有若无的嫉妒像蚂蚁一样噬咬着她的心上的紫色桔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