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浩二很年轻,才24岁,在拿到毕业证书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周末的聚会,而现在他的周末没有聚会只有结果千篇一律的面试。
但很多时候努力并不一定有成果,只是稍微让自己感觉好受点,可以在凌晨计算完本月支出后说上一句“至少我在努力。”
就像他之前之所以想要攻读硕士,并不是因为热爱研究工作,只是没有下定决心踏入社会,在未被录取后,他反而一股坦然,如果我这样的家伙都能混进去,那么那些科研小组里又有多少心怀研究的人呢?
甚至在考入大学之后,椎名浩二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人生道路?他从未觉得药学和有机合成有趣,只是因为宣传手册上对这门学科的充满前景的描述才选了这门,走进实验室时后悔也已经来不及,只好继续沿原路走下去。
可以预见,倘若自己再这样过上二十年,注定会像四十岁开始谢顶五十岁就已经成为光头的导师那样成为一个研究冷门学科,只是挂着一个大学教授的名头,却没有拿得出手的科研成果,一位不入流的研究者。
他在刚入学一年的时候倒是经常因为这些事情胡思乱想,后来在实验室的时间占据了他大部分生活时间,渐渐没有空闲去思考这些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实验时操作不当吸入的有害气体太多,导致脑子已经没有精力去处理实验室之外的事情。
大学这几年的时间里,在他手上死掉的小鼠数不胜数,以至于他在拿到毕业证的时候竟恍惚间看见自己站在一群小白鼠的尸体上,他从只出现过在他就学典礼上的院长手上接过像是有些烫手的鎏金证书,再抬起头便发现自己除了手中的证书什么也没有,他就这样拖着行李箱在校门口站了一下午,直到工作人员来询问他是否是提前来报道的新生。
很多刚刚踏出大学迈入社会茫然的年轻人一样,他一边投递简历一边想着干点副业赚取生活费,如果不是那天突发奇想的奈良梦幻游乐园之旅,也许他还在和朋友们一起做着无人理会的Twitter视频,虽然仅能挣到修改视频时的电费支出,但他从未怀疑过他们这个小团队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而现在,背叛朋友的懊悔,石沉大海的简历以及交完摄影机赔偿后余额只够当公交卡的银行卡,一切的一切最终让他在出租屋里系上了一根绳子,这个名叫椎名浩二的年轻人决定去死。
他搭好了椅子,这把椅子是他在租到这间价格低廉据说闹鬼的屋子,大约一个月后在跳蚤市场买的。
除了靠背不能靠,坐下去的时候需要空出一只手稍稍用些力确保椅子的平衡外,他还是很爱这把椅子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工作后所购买的东西,他发了一天传单用除去基本花销后所有的钱买下了这把年龄足以当他爷爷的椅子。
房间内光线并不明亮,尽管现在正是下午两点,椎名浩二叹了口气,他扯了扯绳子,在确认足够结实后,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似乎本不该出现的念头,设计出房间采光这么差的设计师会不会在被开除后也想过吊死自己?
他踩上了椅子,抬头看见破旧的灯罩里那些堆积在一起黑乎乎的虫子尸体,一种难以自制的悲伤笼罩了他,他想要哭,可是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忘记了一个男人该如何哭泣。
他像是给情人系项链那样温柔地将绳子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没有任何恋爱经验,所以这绳子系得并不是很好,他的脖子被硌得有些疼,不过他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已经不需要不在乎这种事情了。
他没有再给自己留下向世界告别的时间,毅然决然地一脚踹向了椅子,椅子那简陋的靠背被踹成零件,但脚下依旧是奇迹般摇摇晃晃维持着平衡的椅子。
一种荒诞的讽刺让他放声大笑,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一名自杀者?
椎名浩二走下了椅子,他决定换一种方式,这把椅子像他的老朋友,他觉得应该让老朋友再次回到跳蚤市场,他要维护这把椅子在一个老人的身下看着夕阳的尊严,而不是让老朋友作为这次自杀事件的帮凶,最后成为某个废品回收站里的燃料。
一阵手机来电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思考该如何死去,所以他无法挂断这通来自过往人生中最重要的人的电话。
“奶奶,我是浩二。”
“对,我现在在东京。”
“不是上次就告诉您了吗,我找到工作了,就是做视频的,自媒体。”
“挣的还行,吃穿不愁,不用不用,我自己过的很好,不用寄钱,我都大学毕业了,我自己能挣。”
“好,电话话费挺贵的,我新年就回去看您。”
椎名浩二挂掉了电话,他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面带笑容的自己,片刻后他朝桌子狠狠地砸了一拳,他还不能死,他答应过奶奶回去过年的时候要买台能够视频的智能机,他不能死,死亡也许是种解脱,但从来都不是终点。
他知道每次奶奶主动找他打电话后都会到镇子上的银行给他汇一笔钱,那笔钱就是他在监狱里最后的锥子,他需要,不,是必须挖出一条地道。
去他妈的面试,让那些脑满肠肥只会对人指指点点的肥猪面试官去死吧,他要找到自己的朝圣之路,他要靠自己找到流淌着奶与蜜的迦南之地。
他从厨房找到了最后一包泡面,边吃边在心中默念,我没有时间为过去哀伤了,我要用尽一切在这个冰冷而残酷的世界里活下去,再见了工藤加须,高岛大川和美木佳子,原谅我连为你们默哀的时间都没有,等等。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禁为这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而感到颤栗,随着他喝光最后一口面汤,他终于在一连串房东催租信息中等到了那条转账信息,他不再犹豫起身向外走去。
奈良梦幻乐园,有着猩红眼眸的乌鸦冷漠地盯着这个站在入口瑟瑟发抖的年轻人,它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这里从来没有过来第二次的人类,但很快它就不再关注这一点,因为比起一只乌鸦的问题,它更兴奋于那个年轻人迈入乐园的步伐,一个月前它就知道了一条足以记载在DNA上流传给自己后代的真理,有人类进入这里,那么就会有可口的食物。
椎名浩二屏住呼吸,尽管右手因恐惧而颤抖,但他还是抓紧了正在摄像的手机,还有什么能比一条未经修饰绝对真实的恐怖视频更能吸引点击量呢?有了流量,哪怕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也会在一瞬间炙手可热,再不济他也可以把这段录像卖到那种偏僻小巷里的cv店。
他躲在杂草中,小心翼翼地将手机调整好焦距,确保能拍摄到昨天的地点,他没有钱租借摄像机,除去一箱方便面外,今天唯一的花销就是一瓶气味刺鼻的驱虫喷雾剂。
时间悄悄流逝,夕阳照射着最后一丝并不温暖的余晖,手机上方的电量显示条也快接近底部,当椎名浩二几乎快要放弃打算明天再来时,幸运女神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努力。
加合龙之介抓着一名正在哭泣的女子向乐园深处走去,他嗅了嗅那股刺鼻的气味,目光很快就转向了杂草丛生的废墟,但他懒得去察看,如果基金会和GOC的特工会露出这种近乎弱智的破绽,那么欲肉教早就回到了公元前1600年的黄金时代。
他没有揪出那只小老鼠,一场华丽的舞剧怎么能没有观众呢?他已经闻到了那只小鼠恐惧的味道,多么美妙的意外,他格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但那股刺鼻的气味让他情绪还是产生了一些波动,他顺应自己的欲望饮下了一管鲜红的动脉血,如果不是他只带了一名正在哭泣尖叫的女子,那么画面本该可以描述为一位优雅的吸血鬼伯爵正在享用红茶。
直到加合龙之介的身影渐渐远去,躲在杂草中的椎名浩二才一边呕吐一边踉踉跄跄向外逃去,现在他确信自己是昨天唯一的幸存者了。
“好假,特效不能多花点钱?”
“连剧情都没有吗?”
“现在恐怖视频都这么没头没尾吗?”
椎名浩二看着寥寥几条评论吸了一口泡面,最后的人性让他给视频中的女子面部打上了马赛克,也没有给这段没头没尾的视频加上什么恶俗的剧情,所以视频如同石沉大海不起波澜也在预料之中。
他终究放弃了靠这些猎奇惊悚的东西赚取流量,因为当他看到视频中那发生在现实世界的事件后,他就开始后悔了,他不是个冷血无情的反社会疯子,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他无法让自己失去共情这一人类最后的底线,他决定从明天开始打工,至于是超市打零工还是在街头套上臃肿的卡通外套,那都不重要了,他还活着这就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他没有报警,因为他根本无法解释自己拍摄视频中的一切,他不想被送到精神病院或者是因为涉嫌扰乱治安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在警察局蹲上几天,他已经做好了融入集体的准备,而冷漠是群体的疾病,也是通行证。
椎名浩二想要找个人倾诉这荒诞离奇的这几天,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于这座城市,他的身份从未改变,他终究是个外来者,在这里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当然也没有过往。
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而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他白天充当着别人生活的背景板,晚上在路边发速食店点上一顿对他来说称得上是丰盛的晚餐。
他才24岁,他想好好活下去,这种想法并没有错,可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大学所选择的专业本就小众,原本期待能够在心仪的职业道路上走下去,但是职位需求本就小的岗位早已被那些来自京都大学和大版大学的精英们牢牢把控,这种竞争并没有错,在眼睁睁看着一起毕业的同学们纷纷开始了人生的新旅程,而他仍然只能靠打零工苟延残喘,这种强烈的真实身份与自我期待的差距让他不得不选择用劣质酒精麻痹自己,让自己相信这几天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这也没有错。
可如果谁也没有错,那为什么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童话中的模样?
椎名浩二摇摇晃晃走向那间狭小破旧的出租屋,世界同样随着醉酒者摇摇晃晃,这样在他们眼中自己才像个平稳走路的正常人。
每次走到一处路灯下,椎名浩二总是会停下脚步望着他的影子,在很小的时候,在萤火虫飞舞的夜晚,他总会和自己的影子说话,因为他觉得那是他这辈子也甩不掉的东西,它也是一个有生命的人,应该要好好对待。
可是无论怎样年幼的他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后来他便不再关注沉默的跟随者,影子只会默默地跟着他,他偶尔会跟那个说说话,无一例外地得不到回应。
在如流光一瞬般的二十多年人生里,影子并没有体会不到他的快乐,也理解不了他的劳累,甚至他自己在房间默默哭泣时影子也不会安慰他,那道影子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这样一直贴着他的后背,如今,椎名浩二好像明白了神明赐予每个人都拥有一个影子的意义了。
那从未离去的影子一直在提醒每个人——你存在着。
不知过了多久椎名浩二抬起头,醉酒后的视网膜也不会欺骗他自己,灯光下戴着口罩的黑衣人手里握着的匕首正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听声音像是个二十多岁,不,或许才十七岁的年轻男孩,是因为打柏青哥输光了身上的钱,所以临时起意想要试一试看能不能从眼前的醉鬼身上弥补损失吧?
那孩子的语气紧张而激动“我只要钱,把钱放在地上,然后后退,我不会伤害你的。”
椎名浩二笑了,也许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比起碌碌无为度过下半生老死在养老院,死在这时,至少人们会在自己的葬礼上说上一句“英年早逝”,或许还会有不了解自己的远房亲戚加上一句“天妒英才”,而且这甚至不会使爱自己的人陷入自己自杀的阴霾,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么祂应该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若有若无的祈祷。
“我不会把钱给你的,来啊,让我看看你的厉害!”椎名浩二醉眼惺忪地朝黑衣人扑了上去,但是却扑了个空,他有些失落地看向身后。
一个年轻的几乎照亮了黑夜的少年正踩在劫匪的身上,脸上满是玩世不恭的笑容,“兄弟,今天收获怎么样,要不要我赞助点.”
椎名浩二这才想起这个年轻的少年正是昨天才搬到隔壁的邻居,好像叫什么“姬宁”,让他记住名字的原因大概是这位少年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中二的介绍。
椎名浩二并不想再掺和进去,所以他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身后忽然响起了让他怔在原地的话语。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椎名浩二转过身,正对上姬宁那如同黎明前夕深邃的黑夜所留在世界上的眼睛。
“不必担心,我好像自我介绍过,我对于处理超自然事件有着独家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