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就根据手中的栻盘找到了红叶狩的踪迹,高大的式神让他可以俯视着眼前的妖怪们。
“把那孩子交给我,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
就连贺茂日向都知道这是一句废话,他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回应,在象征性地遵守超自然权利法案的问话后,他收起手中的栻盘,施展起土御门家族代代流传的阴阳术。
在土御门家族中有一本关于大阴阳师谈话的古籍,在贺茂日向成年的那天他才得到了观看的许可,也就是从那天起他才成为日本当代最强大的阴阳师。
他会永远记住那本古籍开头所记录的安倍晴明的话语,世上的事物只要有一个名字,即存在着一种束缚。只有认识到世界上存在着这一事物,并给他命名了,那么就是对这种事物施咒了。
“风。”随着简短的话语,原本弥漫在空气的迷雾瞬间消散,一场无形的风将一切都吹得干干净净。
“林。”柏油路在震颤,盘根错节的藤蔓冲破人类通过种种机器铺设的道路,在阴阳术的加持下肆意野蛮生长,它们并非遵循本能而是顺从主人的命令将红叶狩和百目鬼包裹在植物的海洋中。
虚弱的红叶狩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还沾染着尘土的藤蔓将自己困在囚牢中,但陪同她的百目鬼并没有束手就擒。
“又是该死的阴阳师。”百目鬼恶狠狠地盯着不远处的贺茂日向,虽然这家伙给它的威胁感并没有千年前那个身上有着天狐血脉叫安倍晴明的男人高,但百目鬼依旧不敢掉以轻心,它扯下身上的外套以妖怪最原始的姿态直面自己的敌人。
已经四十多岁的贺茂日向早就过了脑袋里装满荷尔蒙的年纪,但当百目鬼露出赤裸的身体时,他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根据阴阳寮的记载,百目鬼这种妖怪以美色魅惑,通过夺取男性的双眼提高自己的修为,当身上有一百只眼睛的时候就会成为无法阻挡的妖怪,这也正是百目鬼这一名字的由来。
这只活了一千多年的百目鬼经历过数个时代的杀戮与追捕,它不断获取人类的眼睛,又在战斗中不断消耗,如今它身上的眼睛只有七十二只,这是它多年来探出的界限,哪怕再多一只它都无法掩盖住自身的奇术波动从而被阴阳寮观测到。
看着几乎全身布满眼睛的百目鬼,贺茂日向皱了皱眉,这种级别的百目鬼放在几百年足以成为和玉藻前以及酒吞童子一样史书留名的大妖,哪怕是在现在也不是能够小觑的妖怪。
随着遮掩百目鬼的衣物被脱去,露出的不仅仅是可怖的身体,那些被掠夺走的眼睛在它的身上射出眩目的白光,就像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名刀,所到之处藤蔓再无生机。
百目鬼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逃走,悠长的寿命让它对这些阴阳师充满怨恨,它因为日本奇术环境下降的缘故而不敌那些阴阳师躲藏了几个世纪,而长生种的特点正是对时间的衡量和短生种不一样,它们的恨意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反而会像清酒一样随着时间而酝酿,越来越浓厚。
它直视站在式神右手掌心中的贺茂日向,浓郁的恨意化为实质从它的双眼中射出,贺茂日向来不及躲闪,所幸拥有自主意识的式神用左手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百目鬼的目光不仅仅只有穿透性,纵然式神以灵体的形式存在,黑色的腐蚀毒性依旧顺着式神的手臂向上蔓延,但见多识广的贺茂日向很快就阻断了腐蚀,而代价就是他的式神失去整条手臂。
每一位阴阳师都有着自己的式神,民间传说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或欺骗或威胁迫使式神签下被奴役的契约,但只有阴阳师自己知道没有什么契约是无法背叛的,以恶意只能换来恶意,只有真诚才能得到可以信任的同伴。
贺茂日向的式神是自己从小就结识的鬼灵,在成为阴阳师后才正式将它转化为了式神,他并不将它当作下属而是将它看成自己的朋友。
贺茂日向压抑着愤怒看向眼中满是恨意的百目鬼,一场横跨时间的宿命对决在短暂的试探后正式拉开帷幕。
居酒屋内,天狗已经出手,看似缓慢的剑刃却游刃有余的切向赵天行的心脏,这正是剑道中以一击必胜为目的且久负盛名的居合斩,哪怕不凭借天生的力气,经过岁月沉淀的剑术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接下的。
赵天行与天狗错身而过,寂静的居酒屋内仿佛空无一人,直到有液体滴落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静默。
赵天行避开了那以解心为目的的一剑,但天狗并非一无所获,赵天行左肩的衣服已经被切开,血液正顺着割裂的皮肤滴落在地。
赵天行在拔刀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如果依靠剑术根本不可能打败面前的天狗。
但鹿学院从来不是一所剑术学校,他们培养的学员也不是为了成为剑术大师,他们所教授的一切都只是辅助工具,胜利,胜利,只有胜利才是他们一直追寻的东西。
得到鹿学院几乎所有教授称赞的赵天行自然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剑术,除去足以成为强者的坚韧心性,更重要的是他有值得被称赞的实力。
“做一笔交易吧,很简单,你付出什么就能获得什么,在外面这里,灵魂是通用货币,很高兴告诉你,你的灵魂纯净且悠长,看上去还能在人世间待上很多年。”
“十年。”
“哦,减少十年的灵魂寿命是吗,那可......”
“我只需要十年,十年之后我的灵魂归你们所有。”
“哇哦,真是一笔豪华的交易,那么,如你所愿。”
赵天行不会忘记那场简短对话,他在鹿学院被誉为星辰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远超同龄人的实力,更因为当他全力以赴催发灵魂火焰时,整个人都宛如宇宙中燃烧着的恒星。
幽蓝色的火焰瞬间笼罩了赵天行的全身,沐浴在灵魂之火中的赵天行没有给天狗反应的机会,对他来说这种状态下每一秒都格外珍贵,这种火焰之所以被称作灵魂之火正是因为它的燃料是人类的灵魂。
哪怕鹿学院最强大的魔法教授都无法预知赵天行的灵魂寿命,赵天行永远都不知道这团火焰什么时候就会燃尽他的灵魂,而这正是那位交易者留下的恶趣味,赵天行拥有着随时点燃灵魂火获取力量的权利,当火焰将他的灵魂燃至只剩下十年的长度时,那位交易者就会按照契约来取走他的灵魂。
那位以玩弄人类为乐趣的存在,早就明白不可知是人类最大的恐惧。
浑身燃烧的赵天行犹如降临在人间的神祗,手中的刀同样被点燃,这种焚尽一切的火焰平等地对待所有生灵,只要被点燃,无论是什么样的生命都会将本该漫长的寿命燃尽直至化为虚无。
天狗并没见过这种恐怖的火焰,但这并不妨碍它察觉到危险,一瞬间它和赵天行攻防互换。
赵天行并不畏惧以伤换伤,人类本不可能利用甚至是承受这种火焰,但那位交易者已经很久没完成过这么干脆利落的交易了,祂很欣赏赵天行,所以给予的力量也格外强大,在点燃灵魂的状态下他的肉体会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能够在灵魂火的灼烧下依旧维持的肉体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极少有攻击能击溃这种强度的躯体,
天狗看出赵天行的意图显得有些慌乱,它不确定自己能否一击杀死对手,可对手那股散发着毁灭性气息的火焰却让它久违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当天狗开始畏惧的那一刻,胜负就已经分出。
剑客的心是不能乱的。
当恢复正常的赵天行从居酒屋走出时,外面的对决也已经临近尾声。
式神已经消失不见,帽子掉落的贺茂日向披头散发倒在地上,再无之前的胸有成竹,眼神满是疯狂,百目鬼除去脸上的眼睛身上积攒下的奇术眼睛已经干干净净,她同样怨毒地看着贺茂日向,两人都在等待着奇术能量的恢复,他们已经投入了太多,这已经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
当赵天行来到阴阳师和妖怪都能看见的地方时,贺茂日向用尽力气看向赵天行,“杀死那只百目鬼!我代表阴阳寮向你许诺,我们会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百目鬼没有说话它甚至连抬头看赵天行一眼的力气都不愿花费,在赵天行走出来的时候,它就闻到了他身上纯正的人类气息,所以它什么也没说,一直默默积蓄着奇术能量。
赵天行并没有立刻做出选择,他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红叶狩,以及正拉着红叶狩准备逃跑的阿瑟。
“拦住他们,杀死那个孩子,你将是阻止千年之潮的英雄。”贺茂日向依旧不停朝赵天行喊着。
听到“孩子”赵天行愣了一下,走到了停下脚步的阿瑟和红叶狩面前,他注视着红叶狩怀中的婴儿,“是妖怪?”
阿瑟摇了摇头,红叶狩点了点头,随后两人愣了一下,对视一眼后,阿瑟开始点头,红叶狩开始摇头。
“她只是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如果有错那也是我的,请您放过她。”红叶收察觉到了赵天行身上残留的天狗血液气息,心中对于居酒屋中发生的事有了猜测。
阿瑟神情痛苦。低沉的声音里蕴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她们什么都没做过,仅仅因为她们是妖怪就要被杀死吗?”
赵天行看着阿瑟,似乎是想要看清他的愤怒究竟来源于何处。
这种不甘心的情绪他同样有过,而且从未宣泄,他平静地注视着阿瑟,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他决定当作自己从没在这里出现过。
如果所有问题都能给出答案,上帝还怎么玩弄人类?
但赵天行还没有走几步,远处的汽车的引擎声已经响起。
阿瑟劫后余生的心情瞬间化为绝望,是GOC的特工,从进入这家居酒屋开始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哪怕百鬼夜行的迷雾将这片地区隔绝,那些GOC的特工也应该找到了进入的方法。
不出所料,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一群身穿GOC制服的特工们从四面八方各种角落跳出来,将这里团团包围。
“肮脏的人类果然如同蚂蚁一样杀之不尽。”阴戾的酒吞童子从高楼上直接跳了下来,遭受重击的柏油路寸寸皲裂,但酒吞童子像是没有任何感觉,原本被破魔狙击枪击穿的胸膛也恢复如初,除了脸上沾染些许血迹外和之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当酒吞童子出现在GOC特工面前的那一刻,战斗就再次展开,赵天行仅仅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他并没有兴趣掺和宛如绞肉机的战场中心。
“杀死那个孩子!”
赵天行转身看见一名避开酒吞童子的GOC特工正怒吼着朝红叶狩和阿瑟冲了过去,他喊的话不像是种目的更像是在鼓舞自己的勇气,看,那妖怪怀里抱着的婴儿就是我们的目的,杀死它,杀死那个妖怪婴儿,哪怕妖怪再可怕它此刻也只是婴儿。
阿瑟和那名特工扭打在一起,赵天行没有停下脚步,这些本该与他无关。
一声凄厉的呐喊响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虚弱的红叶狩根本无法阻挡另一名直奔她而来的特工,她因为争夺自己的孩子而摔倒在地,刚刚醒来的诗织没有注意到被推倒在地的母亲,一个陌生人正一手拎着她,另一只手正拿着她从未见过的黑色玩具对准了她。
诗织好奇地伸出手触摸那冰冷的黑色玩具,扣弄着空洞洞的管子,半蹲着居高临下的GOC特工此刻双手有些颤抖,他不停地重复着“她是妖怪”,念了好几遍后食指终于搭上了扳机。
“不要!”
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不远处浴血酣战的酒吞童子狰狞地狂笑,和同行扭打成一团的阿瑟奋力怒吼,倒地无法起身的红叶狩撕心裂肺地呼喊,作为一名母亲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那名特工已经闭上眼睛,他下定决心食指开始发力。
但那把枪终究没有响,因为它出现在了赵天行的手中。
诗织注视着眼前陌生的大哥哥,看着他慢慢伸出手,然后诗织发现自己被抱了起来。
赵天行叹了口气,明明知道很麻烦,明明心已经很硬了,但是就有那么一瞬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触动了一下。
赵天行看着怀中的睁大眼睛的女婴,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人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灭火者和纵火者只有一步之遥。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开口,我当然是纵火者啊。
摄人心魂的火焰再次点亮了凌晨的东京,剑拔了出来,血在所有人眼里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