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度尼斯清楚地明白了姬宁身上所发生的转变，但他对于姬宁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主动权显得并不意外，自从他触及到那一领域后，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动容的事情了，他仍旧毫无动作，孩子所动用的玻璃珠再美丽也无法击伤大人。

    一把由坚冰状晶体所形成的长矛凝在姬宁的手中，他没有看向风衣男，笔直地朝天空扔去，这一击凝聚了此刻他身体内所能调动的一切能量，并且在出手的那一刻SCP-CN-655就给这柄能量长矛上附加了世界本源中法则级别的咒令，凡击必中。

    那柄长矛像是突破了次元壁般，瞬间出现在亚度尼斯的胸口前，按照物理法则这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必定会在物体周围产生突破音障后的音爆声，但空气中悄无声息，因为这已经超过了“速度”这一概念，这柄长矛由纯粹能量的驱动，并且在SCP-CN-655的调控下，梦境在长矛掷出点和亚度尼斯的胸口前形成了短暂的空间连接，就像是一个小型的虫洞，这是神话中的昆古尼尔也达不到的境地。

    但想象中的场面并未出现，亚度尼斯右手微微抬起，如同偶然般捏住了矛尖，不受控制散发着暴虐之意的能量在他的手中温顺得像只宠物。

    他淡淡开口“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你们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抗拒呢？你为了他人选择拒绝了美好世界，哪怕有一点理智的存在都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虚假的事物终究是虚假的，哪怕再像真的，那也是假的。”姬宁冷冷开口，体内的SCP-CN-655暗潮汹涌。

    “你凭借什么判定真假呢，在你想起过往以前，难道不是好好地生活在梦境世界？你口口声声所谓的真实不过是另一种虚假，据我所知，没有谁的生命中毫无痛苦，命运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们将你们视作蝼蚁，没有谁怜悯你们的苦难，宗教所谓的救赎也不过是在长夜里失去篝火的人们聚集在一起取暖，强者恒强，弱者越弱，每一点对未来的向往都化作了忍耐，所谓的社会也不过是一张蛛网，顶层的人类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下层人类所创造的一切，同时觊觎着向上爬动的空间，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那大概就是人类对同类的残忍，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变得像童话故事那样，所有人都过得幸福又快乐，总有人在痛苦的长夜里挣扎，这样的世界大概也只有那些享受着供奉的顶层才会留念，而那些默默无闻的人谁又来为他们发声？谁会考虑过他们想要什么？谁又在乎他们想要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我不是坏人，你们阻止我，认为我所谓的拯救不过是我自欺欺人，可至少他们能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在梦境中过上幸福的生活，你们可以使他们脱离梦境，那你们能在现实世界去拯救那些被折磨的人吗？不，你们什么都不会做，你们高高在上，继续观察这个世界普通人，你们不认为自己该为他们做些什么，对于你们来说，那不过是他人无关紧要的经历，但对于他们这些被命运折磨的人，这是在没有希望的长夜里挣扎，当世界令人绝望，死亡就是永恒的避风港，你难道认为比起自杀，我的梦境会是种更差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并不想要真实，他们想要的仅仅是安心。谎言让他们安心，他们就会选择谎言，你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反而会向你吐口水，而这也仅仅是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所能做的最后抵抗。”

    姬宁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发现自己的确无法反驳亚度尼斯的说法，在他动摇的时候，亚度尼斯松开了捏着的长矛，尽管长矛上被附着了一击必中的法则，也的的确确在缩短和亚度尼斯之间的距离，但是半神之境的亚度尼斯化解这种小打小闹再轻松不过，作为梦境的构造者他直接修改了周身的时间流速，尽管长矛在不断向他靠近，但仍会受到他周身的时间流速影响，这一过程可以是下一秒，也可以是下个世纪，只要他愿意，在下一次宇宙大爆炸之前，这柄长矛都会处于在尚未达到的时刻。

    亚度尼斯的身后出现一道漩涡状的空间之门，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看了姬宁一眼，留下一句话随后转身走了进去。

    “不过我也不会强行要求所有人都理解，选择权始终在他们自己手里。”

    姬宁这才反应过来，以亚度尼斯的实力，如果他想，根本不需要动手，在亲自降临的状态下，仅仅心念一动就可以毁灭秦墨的精神体，打伤秦墨才是他亲自给出的选择题。

    所谓神明，不过游戏人间。

    上一次如此惊慌愤怒时，那还是姬宁第一次接触scp基金会的时候，年轻的男孩被世界颠覆了认知后，只剩下惊愕与恐慌，而现在，那股挥之不去的情绪再度将他笼罩。

    怀中的秦墨已经醒了过来，姬宁面对着那双剪水明眸什么也说不出口，在入梦前自己明明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忘记她，但是转眼就忘了一干二净，就连刚刚在亚度尼斯面前也没有选择她，相比于秦墨对他的情感，姬宁此刻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孩，愧疚感让他难以面对秦墨。

    “你想起来了吗？”秦墨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姬宁的脸庞，一瞬间姬宁百感交集，最终他决定用一个善意的谎言安慰一下秦墨。

    “很抱歉。”姬宁微微颔首，他满脸歉意，虽然满嘴谎言，但歉意倒是真情实感。

    “亚度尼斯被你赶走了？”秦墨脸色依旧苍白，就连询问都透露着虚弱。

    姬宁点点头，他指了指刚刚亚度尼斯离开的对方“那家伙拉了一道传送门，嗖的一声就走了。”

    秦墨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开口“既然你没想起来，为什么还要帮我？”

    姬宁说不出话，他将秦墨紧紧搂住，每个男孩都有这种偏执的时刻，这个世界是真是假毫无意义，他只想不计后果地抱紧怀中的女孩。“在他对你出手的一瞬间，我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从很久之前，我就觉得我在寻找上什么，在想到你可能消失后我突然明白我缺少的东西是什么，不是别人，而是你，十七年的人生，或许我就是在等待你需要我的这一刻，就像山谷等待回声那样。”

    敞开心扉的拥抱太过深沉，姬宁抱得太紧了，但秦墨依旧笑得却很开心“我就知道，无论怎样，你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不过刚刚这番话说得真是好听，那么实话是什么？”

    “太多漏洞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我的渴望的化身，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才出现，难道不应该和你同时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而且你们的实力严重不对等，我并不认为按照他的说法你能够和他能够维持平衡，还有那些黑色风衣人，还记得吗？商场里的家伙朝我开枪的时候，可没有想过子弹会不会打到我身上......”

    “也许他是因为我的限制而无法和我同时出现呢？也许正是因为我过早地进入梦境才导致实力远不如他呢？也许黑色风衣人并不受他的控制呢？”

    “你真的想听真正的实话吗？”姬宁太了解秦墨，果不其然在秦墨醒来后的谈话都按照着他的预想进行。

    “对。”

    “我喜欢你，所以我能说服自己想出一万个理由站到你这边。”

    “我一开始根本没有意识到你对我有多重要，我只是一如既往地选择所谓的正确，可是，这种正确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刚刚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出了真正的决定，我本来是打算踹他一脚，然后带着你逃跑的。其实就算没有你说的那些事情，我还是会这样，选择真实的世界还是选择虚假的你，听起来这好像并不难做出选择，但我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己的人，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能感受你眼中对我的爱意以及温暖的怀抱，这就足够了。所以去他妈的世界，就算你真的只是我的幻想，我也要救你。”

    “哪怕代价是你有可能变得和我一样？”秦墨嘴角微微勾起。

    姬宁耸了耸肩，“疯掉就疯掉喽，我一直都是个倔强的家伙，自己选择的路，哪怕是错的，我也会走到尽头然后大声告诉所有人，就算是错的又怎么样，老子乐意，我希望我的人生美好又安逸，但是，代价不能是没有你。”

    “勉强原谅你一点点，你这个样子，让我好喜欢......”秦墨越发的虚弱，虽然姬宁的精神力一直在不断修补她身上的伤口，但是亚度尼斯和他的能量纯度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姬宁将她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不断跳动的心脏，或许他所说的话也算不上谎言，他的的确确爱着怀中的女孩。

    看着秦墨面带笑意地逐渐陷入昏迷，姬宁知道，那是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但他并没有慌乱，反而久违地感到一丝平静。

    他俯身亲吻了一下秦墨的脸颊，轻声道“别怕，一切都结束了。”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全力催动着梦境的崩塌。

    梦境构建的基础不仅仅是精神力的支撑，梦境主人的深信不疑同样也必不可少，当你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梦时，你的梦就已经开始坍塌。

    城市里生生不息的人群同时停下此刻所做的事情，他们庄严而肃穆地看着钢铁丛林如水一般消融，从天空到大地，一切都像蒲公英那样被意念所吹动，片片剥离然后脱落。

    当秦墨睁开眼睛时，她见到的依旧是一片黑暗，不过不同于进入亚度尼斯梦境之前的孤寂，她能明显的感受到正有人紧紧抱着她。

    她十分安心地摸了摸左手的权戒，于是她再次站在了那团璀璨的光球面前，不过这次的她并不是一个人。

    姬宁打了个哈欠，他想揉揉眼睛，然后像是发现了自己的怀中好像有个人，他故意愣了一下，随后便低头对上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姬宁继续打着哈欠，然后很自然地紧了紧怀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这么快你就忘记了？”秦墨难以置信地看向姬宁，她很敏锐地猜到了这家伙可能会为避免清算而找借口，但是无凭无据她又不是任性的女孩，所以只好气鼓鼓地盯着他。

    姬宁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嗯，想不起来了，算了，这里就是亚度尼斯的精神世界吗？”

    秦墨撇了撇嘴，上一秒还抱着自己说那么感人的话，下一秒就忘了个干净，不过至少自己没忘。

    姬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然后开始絮絮叨叨“好久没感受到走路是什么感觉了，还怪不习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正在按照原定计划潜入梦境唤醒其他人对吧，我就知道你一定最先找我......”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秦墨又问了第二遍。

    在得到否定回答后的秦墨气鼓鼓地踢了姬宁一脚，然后扔下一句别烦我，就闭上了眼睛开始寻找代表凯瑟琳等人的梦境光芒。

    直到秦墨闭上了眼睛，姬宁才悄悄松了口气，心想如果他承认自己什么都记得的话，那秦墨岂不是要从梦境守护者小姬宁那里开始算账？

    看着闭上眼睛正全神贯注感受精神体的秦墨，姬宁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还试探性地喊了一下她的名字，没有任何反应，他放下心亲吻了一下秦墨的额头。

    “谢谢。”

    正闭着眼睛的秦墨嘴角微微翘起，“不客气，毕竟你喊我姐姐。”

    姬宁吓得差点叫了出来，虽然心里大呼不妙，但是表情却没有一丝破绽，“什么姐姐？我什么时候喊你姐姐了？”

    秦墨睁开眼睛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姬宁，她总觉得这家伙从对亚度尼斯出手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记忆了，但出于羞愧却一直当着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我在梦境里可是吃了不少苦才找到你，唉，可惜只有我一个人记得。”神情幽怨，似是欲说还休。

    姬宁最受不了秦墨这副样子，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想道歉，觉得太生分，想拥抱，又太敷衍。

    秦墨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窘迫，她故作伤感地摇了摇头“反正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知道你的梦境有多危险吗，里面全是奇奇怪怪的怪兽，我可是跨越千山万水才遍体鳞伤地找到你，不过这也值得，我找到你后，你虽然陷入梦境，连我都忘了，但是还是一眼就喜欢上了我，还对我说了好多好多誓言，你该不会忘记那些誓言吧？”

    姬宁点点头“没忘。”心想哪里来的怪兽，老实说连唯一的危险——风衣人，也是跟着你来的。

    秦墨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你又为了哄我说谎了，你明明什么都不记得。”

    姬宁一时语噎，没等他开口，秦墨像受了委屈似的，转过身去不再瞧他。

    “你说，要一辈子对我好，要永远爱我......”

    姬宁点点头，附和道“这我倒是有印象，决不食言。”

    “还有，你说等回到现实世界后，要一天陪我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而且还对我百依百顺......”

    姬宁想了想，反正现实世界里自己也的确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她身边，而且一个坐轮椅的家伙也反抗不了什么，以他对秦墨的了解，她倒是一向温柔体贴的，从没要他做什么违心的事情，这一条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唔，这大概也是我说的。”

    “你还说每天要早上陪我看书，中午陪我午睡，下午陪我逛街，晚上抱着我睡觉。”

    “逛街这种事，一天两天倒也无妨。”姬宁有些头大，他本一直向往自由，但绝不是陪秦墨逛街那种自由，虽然用不着手提肩扛，但是她却喜欢将自己当作洋娃娃一样，无论看到什么觉得好看的衣服都要在他身上试一试，尽管以她的性子大部分都不会买，但是她却十分热衷于这种换装游戏，姬宁知道，或许是因为她太过喜欢自己所以才会想把所有喜欢的东西都放在他身上试一试，但是一次两次或许没什么，久而久之，姬宁对于她的这种行为也近乎麻木，每次一谈到逛街则是能逃则逃。

    秦墨眼波流转，似有水光，“明明说好的，算了，有人出尔反尔又不是第一次了，有人在梦境里倒是很乐意和我逛街，还老是主动拉着我呢。”

    姬宁一时情绪激动“明明就一次，而且还是你要求的，你不能凭空捏造......”

    有些话说出口就收不回了，秦墨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最是妩媚动人，但眼神却饶有玩味。

    如果说，忘记可以当作借口，那么戳破这层窗户纸的代价，就是得支付更昂贵的赔偿。

    面对着瑟瑟发抖的姬宁，秦墨当然没有手软，毕竟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心里有愧的姬宁在她手里想捏成圆的，那他就不会是方的。

    不过最终秦墨也没有强制要求他更多的条件，原因很简单，她爱他，而非更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