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人》取得的空前成功不仅体现在观众一边倒的好评声中,连一向挑剔的评论界对于这部电影也几乎是零差评。
如此巨大的成功让导演谢靳陶醉不已,但他也知道,观众和评论界这种强烈的偏爱的基础来自于电影本身出色的质量。
接下来他要拍摄的作品,必须要达到、甚至是超越《牧马人》的水准才能符合大众和业界对他的预期。
《高山下的花环》这部中尖锐的写了死、血、穷、苦、债,甚至还写牢骚、写官僚主义、写不正之风,这在过去中国军事文学的创作中是不敢想象的。
也因着突破了以往的窠臼,让《高山》这部自发表之初便受到了无数读者的喜爱,行销数百万册,可以说是中国当代军事文学里程碑式的作品。
外界听说他要将《高山》拍摄成电影,一片欢欣鼓舞之声。
最近,他就收到了几位老友对于这部电影的热烈关切和反应。
荒煤同志建议他在拍《高山》时最好加强梁三喜这个人物;白羽同志说:梁大娘这个人物是中华民族的母亲,应该要加强;冯穆同志则十分喜爱小燕京,嘱咐他务必要加强小燕京的分量。
面对这三位文艺界前辈和好友对《高山》的热情关心,谢靳内心里感慨万千,同时又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关键是,现在剧本都写完了,这些人轮流提意见,要改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为此,谢靳专门致电给林朝阳,说了这件事。
“一个人提意见还好说,三個人提意见怎么改?他们喜欢哪个人物就要多加戏,要不要都给改成主角算了?”
谢靳说道:“你别急着发牢骚嘛,几位同志也是为了我们这部电影好,大家听说了《高山》要拍成电影都很期待。”
“他们的好意我很理解。但你是导演,不能被他们干扰了创作思路,谁都想讨好,最后只会适得其反。”
听着林朝阳的话,谢靳狡辩道:“这不都是老关系嘛,之前《天云山传奇》那场风波,他们都帮着说过话。”
“帮忙归帮忙。你要是想采纳他们的意见那是你的事,我是不会改剧本的。
老谢,我觉得你现在的心态不对。
大家对《高山》抱有期待,是想看到一部好作品,也是建立在对你和作品的信任上,伱现在意志这么不坚定,让人家说两句就要改剧本,能出好作品吗?”
被比他年轻了三十多岁的林朝阳数落一通,谢靳脸色发窘,感到阵阵发热。
他其实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外界的赞美声铺天盖地而来,再加上人情的关系,着实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感觉到有些没面子,谢靳着急的挂了电话。
等挂断了电话,他无奈的对正端坐在一旁的老者说道:“你看看,我都说了不行。这小子架势足的,比我还像个导演。”
冯穆哈哈笑道:“年轻人有这股态度是对艺术负责任!”
听着他的话,谢靳心里撇嘴,你刚才逼着我给小燕京加戏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谢靳最近一直在燕京,除了筹备《高山》,还抽空参加了几个会议。
他刚才在电话里对林朝阳说的话并非造假,最近他参加各种会议,遇到了诸多文艺界同仁。
大家普遍认为凭着“高山下的花环”这六个字,他的电影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只要演员选得好,各部门齐心协力,必定又是一部不逊色于《牧马人》的精彩之作。
谢靳听着大家的意见,心中既欣慰又别扭,欣慰的是众多文艺界资深人士对于《高山》质量和影响力的认可,别扭的是改编这部电影,他这个导演的存在感似乎越来越薄弱。
其实这种感觉自从《牧马人》上映后他就有了,本身群众基础庞大,哪怕他是名导,改编成功后,大家似乎也理所当然的把大部分功劳都推到了原著的身上。
《高山》的影响力比《牧马人》还要大,以至于现在电影还在筹备阶段,他这个导演的风头就已经被作品给抢光了。
不过好在谢靳一直把自己放在电影的后面,并不认为这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事。
在众多关切《高山》电影的声音当中,荒煤同志、白羽同志和冯穆同志的意见是他最为看重的。
除了因为三人本身在文艺界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之外,也因为谢靳与三人关系熟稔,并且之前还多多少少受到他们的声援支持。
这几天三人先后对《高山》的剧本提出了一些看法,谢靳不得不重视起来,他也明白太多的人指手画脚对剧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可偏偏又拗不过面子问题,赶上今天跟冯穆在一起,又说起了这个话题,他便干脆给林朝阳打了个电话。
现在电话打完了,虽说是被林朝阳这小子没大没小的数落了一顿,可好歹算是让堵住了冯穆的嘴。
之后荒煤、白羽他们要是问起来,也有话说了。
你看,不是我不想改,实在是林朝阳这小子倒反天罡,连我这个导演的都不听。
冯穆见他神色不忿,岔开话题说道:“我听说最近他因为跟燕影厂的过节,把人家的女主角给换了。”
“你怎么也信这些小道消息?都是胡说八道的!”
“我对你们电影界又不了解。”冯穆说。
你指手画脚的时候可没说自己不了解,谢靳腹诽了一句,解释道:“传言不可信,张金灵是因为怀孕了才辞演的。他跟燕影厂确实有过节,但也是因为剧本立场的问题,对事不对人。”
“到底是年轻人啊!意气风发!”冯穆感叹了一句,语气中难掩对林朝阳的欣赏。
当年《高山》发表在《人民文学》上,文学界出于一直以来对于军事文学的保守看法,迟迟无人发声,只有冯穆站了出来,以一篇雄浑有力的文章高度评价了《高山》。
因此冯穆一直以来对于林朝阳都是十分欣赏的,只是林朝阳从来不亲近官方组织,双方接触的机会很少。
“说起来,他的作品影响力这么大,你这个当导演的风头都快被抢光了。”
“谁让人家写的好呢?他要是写的不好,我也不能改啊!
开会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几个制片厂说起《高山》的改编权,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尤其是八一厂的人,这些风凉话不都是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嘛。”
“唉,可惜《高山》的字数少了点,要不然这一届茅盾文学奖,林朝阳肯定是稳操胜券。”冯穆语气惋惜的说道。
冯穆是这一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委之一。
茅盾文学奖今年三月份开始陆续收到了全国各地文协、文学杂志、出版社等单位报送的145部长篇。
评委会成员们的年龄普遍都在六十岁以上,七八十岁的老同志也大有人在,145部长篇,要是让冯穆他们这帮评委审阅的话,先不说精力能不能跟得上,时间上就不允许。
文协创研室为此邀请了19个评论家、编辑和高校教师在香山搞了一个读书班,由读书班成员们阅读作品进行筛选,而这个筛选只是初选。
筛选结果出来后不是直接报送评委会,因为即便是筛选出一小部分来,对于评委会的很多成员来说也是个巨大的工作量。
所以文协又成立了一个预选组,负责人就是冯穆,其余还有卫君怡、陈企霞、孔罗荪、谢永旺等人。
再过几天,冯穆就要和这些人一起到招待所去住上一个月,全心全意的对筛选出来的作品作进一步审阅。
等到他们的审阅结果出炉后,才会成为茅盾文学奖评委会做出评判的重要依据。
因为预选组成员与评委会成为高度重合,他们提供的审阅结果对于最后的评奖具有重大影响。
“我听说朝阳的作品报了好几部吧?”谢靳问。
“两部。”
这个消息不需要保密,冯穆直接回答道。
“都入选两部了,怎么样也比其他入围一部的作家获奖几率大吧?况且他的都不错。”
冯穆之所以惋惜《高山》,是因为他个人对于这部作品的喜爱,对于林朝阳入围的作品他也是很看好的。
但当着谢靳的面,他不能说的太过露骨。
“评奖又不是比赛,不是你入围的作品多就一定能得奖,看的还是作品本身。”
“我懂,我懂!”谢靳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匆匆到了五月,春意正浓,夏日的酷暑还未到来,开春来自西、北两个方向的风沙逐渐销声匿迹。
这天傍晚,林朝阳又带着陶玉书穿过西长安街,走入大六部口街。
夕阳晚照,蔚蓝的天空被染上一层粉色霞光,街道两旁的国槐郁郁葱葱。
刚刚过去的半个月里,燕京城下了两场春雨,树木生发,花卉绽放,整个城市仿佛都被点缀上绚烂的色彩。
“燕京的春天真舒服!”陶玉书瞥向天边的晚霞,惬意的说道。
“要是没有风沙就更好了,所以看起来,还是秋天更好一点。”
夫妻俩一路闲谈,来到小六部口胡同,走进了那座已经买下了一个月的三进四合院。
这座四合院分东西院,西院保存的相当完好,东院因为前些年被人占去,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买下来之后林朝阳又托杜峰找来了耿传锋他们一伙人,帮着修缮修缮。
这一个月时间里,耿传锋等人将主要精力都放到了西院上,这边基础条件好,简单修缮后就可以入住。
东院要想修缮好,是个不小的工程,所以也不急于一时。
夫妻俩隔三差五就过来溜达溜达,一来相当于监工,二来当是陪着陶玉书散步了。
陶玉书现在怀孕两个月,肚子还没显怀,也没有孕吐,就是爱吃爱睡,人也肉眼可见的丰腴起来,皮肤比以前更加白皙,散发着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
三月份他们夫妻俩请获奖作家们吃饭,陶玉书事后也陆陆续续接到了一些获奖作家们的稿子,都是刚刚获得过全国奖的作家们的新作,这些稿子让陶玉书在编辑部大大的露了一回脸。
编辑部众人看着这种情况也不由得感叹,像陶玉书当编辑去约稿,对于普通编辑而言真是降维打击,她也因此受到了主编杨末、副主编苏新群的表扬。
陶玉书组来的稿件多、质量高,在编辑部内的地位快速提高,杨末以她负责的工作太多为由,把登记稿件的差事又分给了刘恒。
眼看着陶玉书这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在编辑部混的风生水起,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更关键的是烫手的山芋甩出去一圈又飞回了自己手里,刘恒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