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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宴予怀(二)刺青
    爹爹的神情很复杂。

    他似乎很想知道自己背上是什么,又畏惧这份实情。

    我说:“是山,很多很多的青山。”

    “山?”

    爹爹愣住。

    我用手指比划了下。

    “这样这样的山!有些高有些低!一群山!”

    爹爹恍神良久,忽然悟道:“北稷山,是北稷山!”

    我问:“北稷山,是什么?”

    爹爹把我搂到怀里。

    “它在北边边关,位于咱们和狄国的交界处,多年之前,是个战乱之地。”

    “爹爹背了个北稷山,”我拍拍手,高兴道,“北稷山是爹爹的了!”

    爹爹笑笑,“这么说,也对。”

    我说:“我想去北稷山玩!”

    爹爹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没了。

    我察觉到他不乐意,便没有死缠烂打,翻个身,自顾自睡觉。

    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爹爹亲了亲我的脸,自言自语的说:“爹爹是胆小鬼,不敢再去哪里。爹爹很没用,是不是?”

    为什么不敢?

    这世上,居然也有爹爹不敢去的地方吗?

    _

    次日在锦绣宫用膳,爹爹亲手剥了一碗虾。

    我噘着嘴,刚想说这碗虾太多了我吃不了……爹爹递给了太后。

    我愣了愣,低头扒拉自己碗里的菜。

    爹爹问太后:“为什么是北稷山?”

    太后说:“嗯?”

    爹爹说:“就你画的,忘了?”

    我诧异的抬起头,看向太后。

    明明太后教导我说,只能在纸上画画,不能到处乱画的,她怎么自己还画到爹爹身上去?爹爹难道没有生气吗?

    太后察觉到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她对爹爹说:“忘了。”

    爹爹顿了顿,问:“是因为咱们第一个孩子,在那里吗?”

    段溯本在吃菜。

    闻言,他诧异地看向我爹,目光里满是困惑。

    我也很困惑,怎么我居然不是爹娘唯一的孩子?还有一个?而且还在北稷山?

    是个哥哥还是姐姐?

    又为什么不接他回来?

    太后没有回答爹爹的话,只是默默给我夹了块鱼肉,给段溯夹了块鸡翅。

    爹爹又问:“还是因为那个山洞里,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

    太后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用完膳再说吧。”

    _

    但是私底下,估计太后还是没给爹爹答案。

    因为爹爹去找土豆说这事了。

    他俩趁我小憩,在我屋门口说这事。

    “我始终不能参透,北稷山对她来说是什么意义?”

    土豆问:“北稷山怎么了?”

    “她把北稷山画在我背上。”

    原先背上的刺青,爹爹是万万不肯提的,他以为是啥不好的东西。

    自从知道只是山水画,他心情转好了,也不忌讳这个事了。

    土豆有点吃惊。

    “太后在主子背上画画?”

    爹爹有点别扭的说:“多年前画的了,不是现在。”

    土豆又问:“多年前画的,早洗了吧,主子怎么现在想起来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

    这么久还在提,要么并非即兴作画,要么那画一直存在。

    “是刺青?!”

    爹爹给土豆头上敲了一下,“叫你回话,没叫你一个劲问我话!”

    土豆抓了抓脑袋。

    “不问清楚怎么回话?”

    爹爹卷起书,又要敲他头。

    他躲了下,这才说:“主子你看到北稷山,会想起什么?”

    爹爹若有所思。

    “她在那里救我,受重伤,失去一个孩子……”

    我扒着门偷听,听到这里,我心惊肉跳。

    失去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

    那就是我的那位哥哥姐姐,要么没出生,要么出生后夭折了。

    哎。

    原来还是这样的事,那我爹爹和太后一定很伤心了。

    然后,门外爹爹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会儿,哑声说:“所以,这是她要我记住的东西?她心里头,从来就没安稳过。”

    土豆说:“有没有可能,她只是怕主子忘记?而且,过去很多年了,今非昔比,当年的心境,未必是如今的。”

    我的耳朵紧紧贴着门,等着听他们接下来的话。

    可是,外头安静下来,迟迟没有下文。

    门突然被打开。

    紧紧扒门的我,猝不及防的跌进了爹爹怀里。

    我赶紧狡辩,“我没有偷听!我只是正好要出门!我没有听见你们说什么山什么受伤失去小孩,什么今非昔比,我都没有听见!”

    爹爹哑口无言的看着我。

    我猜他那么聪明,肯定看出来我在说谎了。

    然后我垂头丧气的说:“爹爹,我真没听懂。”

    爹爹揉揉我的头,叹口气。

    _

    大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并且悲哀的发现屁股已经湿了。

    我!

    我都快八岁了,居然还会尿床!

    会被人笑话的!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粗略看了眼,立刻闭上。

    见鬼了,爹爹今日居然没走,还在我身边躺着。

    那只能若无其事的睡过去,等到天亮爹爹起来以后,我再叫人把床单换掉,免得听我爹叨唠。

    这样,我尿床的事就能瞒天过海了!

    但前提是,我不能乱动,要装作睡得很熟,否则容易吵醒爹爹,他会来摸我屁股。

    然后,我听见爹爹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不想看见它了?”

    爹爹的声音很沙哑。

    他没有睡着!

    但是好像没有在跟我说话?

    我眯起一条眼缝,这回才看清边上的情形。

    爹爹躺在我身边,衣襟敞开着,太后指上沾了药膏,抹在爹爹胸前那些字眼处。

    他在跟太后说话。

    太后说:“这种药只能让疤痕淡一些,并不能完全消退。”

    爹爹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我以为你画的什么古怪的东西,这些年愣是不敢去深究,也不敢叫人见我后背。”

    太后道:“不然,你想给谁看?”

    爹爹屈指勾过她鼻梁。

    “我哪里敢,想都不敢想。”

    聊得好好的,爹爹突然扣着她后颈,将她的脸迎向自己。

    啊啊啊,他们玩亲亲……

    我用力闭住眼睛。

    爹爹说过这种事不能看的!

    小孩子看了要长针眼的!

    “别闹,”太后说,“把予怀闹醒了,有你受的。”

    爹爹喘气有点粗,“换个地方?”

    没等她回答,爹爹就从床上起了身。

    平时太后说话,爹爹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唯独在这种时候,太后叫他别闹,他还要闹。

    我压根不敢睁开眼睛。

    也就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

    大概又是抱着走的。

    我心里松了口气。

    他们这一走,估计天亮都不会回来,这种事我见得多了,早习惯了。

    谢天谢地,如此一来,我尿床的事就不会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