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帝这番话，王刺史都有些沉默。

    他根本不信什么万年公主，毕竟元安皇帝对于小公主的厌恶，哦不，应该是无视，已经持续了十五年。

    王刺史之所以会用小公主来为难元安帝，就是笃定这一点。

    王刺史甚至怀疑，元安帝可能都不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王家虽然也一直都没有去管小公主，但他们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确实是迁怒。

    好好的女儿（姐妹），因为生这个孩子死了，他们心痛、惋惜之余，自然会怨恨。

    另一方面，王家是世家，可也是臣子。

    明明知道陛下暴怒，并丢弃了这个孩子，王家哪里敢顶风做事？

    一个弄不好，就是大不敬。

    王家阖族上下近千口人，实在赌不起。

    当然，所谓的“赌不起”，还是风险跟收益不成正比。

    但凡活下来的是个皇子，王家都敢冒险试一试。

    大不了在诸多儿子中选一个，让他“叛出”家族。

    除去宗籍后，再由他出面去照顾小皇子。

    若是陛下真的震怒，责怪下来，也有那一人承担。

    若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家就有了一个可以投资的皇子外甥！

    不能怪王家两样对待，实在是公主与皇子的差距太大了。

    为了一个长大后就能嫁出去的公主，王家根本就不愿意赌一赌。

    而皇子……王家能够把元安帝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推上皇位，也能让自己的亲外甥成为下一任继任者。

    可惜啊，一对龙凤胎，死掉的偏偏就是个皇子！

    王家上下，很是扼腕，王老宰相更是忍不住的老泪纵横：“天不佑我王氏啊！”

    明明可以有富贵三代的机会，结果却——

    不过，王家虽然迁怒，虽然更看重利益，却也没有真的不管小公主。

    呵呵，如果不是王家暗中出手，就王嬷嬷一个奴婢，她能好好的护住小公主，并把她养大？

    不说别的，单单是银钱这一项，王家就偷偷补贴了不少。

    王刺史是王皇后的幼弟，比王皇后小了近十岁。

    王刺史与王皇后都在祖母身边，姐弟俩不能说相依为命，不过王皇后确实照顾弟弟良多。

    三岁时，王皇后亲自给弟弟启蒙。

    五岁时，王皇后手把手地教弟弟练字。

    直到王皇后嫁给元安帝，进宫做了皇子妃，王皇后都没有忘了弟弟的功课。

    所以，虽然王皇后出嫁的时候，王刺史才只有七八岁，却对姐姐的感情非常深。

    王皇后薨逝，王家上下，最悲痛的人就是王刺史。

    而王刺史的心里，也是迁怒小公主的，觉得她是克母克兄的灾星。

    不过，迁怒归迁怒，王刺史还是会看在这个小公主身上有自己姐姐一半血脉的份儿上，暗中做了一些事。

    此次，元安帝一路逃亡，来到了他的仓州。

    王家亦是随扈的权贵之一。

    只是王家低调惯了，姚家这样的山寨外戚耀武扬威的时候，王家全都只看、不发作。

    可一旦找到机会，比如阳县的兵谏，城墙上，“力谏”皇帝诛姚氏的朝臣中，就有不少王家人。

    随后姚家的覆灭，王家也暗中下了不少黑手。

    姚贵妃当年害得王皇后早产的仇，王家在时隔十五年之后，终于报了。

    还有元安帝——

    当年姚贵妃一个刚进宫的民女，就敢暗害一国之母，得手后，所有的线索都被处理干净。

    这背后，若说没有元安帝的手笔，那就是在侮辱王家上下的智商。

    整件事，就算不是元安帝的指使，他也包庇了姚氏！

    哦，对了，还有苛待小公主……王家一笔笔的把账都记清楚了。

    至于世家的利益，想要另选新君的筹谋，王家就下意识地忽略掉了。

    圣驾的大部队抵达仓州后，王家家主，那位曾经叱咤朝堂的王老相公，便命人唤来了王刺史。

    父子二人在城外的驿站，密探了许久。

    打开房门后，王刺史便大张旗鼓地将圣驾迎进了城。

    王刺史还恭敬地让出了刺史府，充当临时行宫，恭请元安帝一行人入住。

    就在很多人都觉得王刺史是个难得的忠臣时，王刺史就忽然朝着元安帝发难——

    小公主，到底如何了？！

    王刺史想过许多种回答，他甚至猜到，元安帝可能会把黑锅甩给已经死了的姚氏妖妃。

    但，王刺史还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答案。

    “万年公主？”

    这么尊贵的封号，还有一千五百的汤沐邑！

    绝对配上的小公主皇后嫡女的身份。

    也算是给了太原王氏体面。

    可、可——

    “提前好几日？”

    元安帝预计到他会拿着小公主作筏子？

    不可能啊，这件事是王刺史自己的想法。

    王老相公那边，都是让王刺史委婉些，也来个阳奉阴违。

    是王刺史自作主张，想到早死的姐姐，又想到可怜的外甥女儿，这才——

    不得不说，高忠良的“急中生智”，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直接把搞突击的王刺史给弄得有些懵。

    王刺史满脑子都是疑问，各种猜测纠缠在一起，仿佛一团乱麻，王刺史一时都理不清。

    “对！就是万年公主！”

    元安帝见王刺史没有了刚才的咄咄逼人，反而带着些许茫然，顿时觉得快慰。

    他愈发坚定地说着，仿佛那道诏书，真的是他几天前亲自书写的。

    还有早就变成死鬼的扫把星，也根本没死，就是自己册封的万年公主。

    元安帝甚至忘了，他现在不是皇帝，而是成了上皇。

    而万年公主，也应该晋位为万年长公主。

    高忠良倒是想到了这些，但他绝不会自己找死。

    自家陛下最厌恶的是什么，高忠良当然最清楚。

    且，那个万年公主到底有几成真，高忠良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能拼命祈祷，那位“公主”至少是沈氏的宗亲，好歹有高皇帝的血脉。

    否则——

    也无妨！

    陛下金口玉言，他说是，那就是！

    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那份假诏书也就成了真的。

    以后若是被人翻出来，他高忠良也不是有罪，而是功臣哪。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有了脚步声。

    有个人影在门外廊下探头探脑，王刺史仿佛有了台阶，赶忙起身，恭敬地说了句：“陛下，臣去看看！”

    元安帝摆摆手，大度地说道：“你且去吧！”

    哼，朕倒要看看，你们王家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片刻后，王刺史就一脸复杂地走进来，躬身回禀：“陛下，阳县传回消息，说是有位您册封的万年公主，自称沈婳，乃先皇后嫡女，带着几十个宫人，在战场收殓王师将士的尸骨，救治、收留重伤的兵卒……”

    元安帝闻言，也有些傻眼。

    但很快，他就拍着大腿，连连叫好：“好啊！哈哈，不愧是朕的万年公主，英明仁爱、忠义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