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下。

    愤怒之后，薛玄再次沉默着盘坐于地，身旁金丙颇为担心地望着他：

    “你没事吧？”

    薛玄闻言抬头，迷茫地看着这张足有上千年不曾见过的脸，上一条支线在星空中遇见的种种圣人之事，都仿若只是一梦……

    然而他又清楚地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冥河愿意放人，但只能放他一个。

    而紫影主动掀起余波把他打回节点，明摆着是不会让他离开的。

    即便他本来就没打算一个人离开……

    “我没事……”

    薛玄叹了口气，而金丙见他如此，自然明白他其实有很重的心事，但既然他不愿意说，金丙也就识趣地不再深入话题，只问道：

    “先前你说要去星空，难道天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没有。”

    薛玄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

    在一个绝望的未来面前，当个瞎子反而是幸福的，况且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能指望天下凡人和修士对圣人造成有效伤害不成？

    知道的太多，只会让大家陷入恐慌。

    不如隐瞒了，大家死也死得轻松些……

    正这时，来自“另一个自己”的计策浮现于脑海，薛玄看罢了，心头尽是苦涩：

    绝境之中，连视角超脱于洪荒天地的祂，也没什么好主意了。

    “活到未来，见证终局……”

    这就是“另一个自己”给出的对策……这算什么对策？！

    “不过是等死罢了。”

    薛玄无奈地低下了头……

    【你无力反抗命运，摆在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等死。】

    【正好你一直不曾见识过天地的末日时刻，以前没机会也没心思，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姑且一观便是。】

    【活着见证终局，也不失为一种最简单的解谜方式……】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你开始把天庭大权移交给金丙，因为你曾经答应过他，等到统一洪荒之后，就要让他成为唯一的实权天帝，权势达到、甚至超越当年的正版金天帝！】

    【如今洪荒业已统一，天地也迟早寂灭，移交权力的时机已经成熟，而且熟得都快烂了……如果再不交权，恐怕当初的誓言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流程开走！】

    【人历四十三元九会二运，掌握天庭实权的玄天帝正式下诏：朕起于微末，少时从未妄想登临天位，及至机缘巧合，打破胎中之谜，这才明悟古帝玄都转世的身份。】

    【时天庭崩塌，诸仙匿迹，天地混乱一片，仙家食人魂魄，凡间朝政失理，五域之间，如同炼狱！】

    【于是，朕立志兴复旧业，重定天纲，乃复立天庭，迄今已有四十余元会，幸有天庭上下一心，终得攻克五域，兴复天业，还于旧都！】

    【此间，又偶然与先帝重逢，不由追忆先帝太平盛世，于是时常怀有尊先帝复位之念……】

    【今大业已成，功德圆满，终于有了绝佳的机会……是以改正“二帝并尊”之制，再复“乾纲独断”之制，将大政奉还先帝！】

    【诏书一下，朝野震惊，大家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大政奉还，但你既然已经下了退位诏书，那大家也只好遵命……】

    【是运，带领天庭重定洪荒的玄天帝正式退位，上下诸政尽归金天帝所制，一切仿若重现了神话故事的金氏时代。】

    【金天帝复位，为感念你的恩德，于是依照旧例，降封你至东海汤谷，尊荣备至……】

    【帝俊：我没意见。】

    【此后，天地一片欣欣向荣。】

    ……

    东海，汤谷。

    居住在这座曾经的帝俊私家小岛上，远离了尘世一切喧嚣，薛玄终于得以安安静静地闲居下来。

    对政务与权力，他其实一直都不怎么感兴趣，若非是为了中止仙道吃人之事，他甚至不想建立天庭。

    好不容易赶鸭子上架似地把天地五域给统一起来，并且斩断了吃人的修仙之路，那他当然不会眷恋权力，能在一处清闲地方安静度日，那太好不过了！

    但他是安逸了，可追随了他大半辈子的老部下们，就显然没那么舒服了……

    “娘的！凭什么大政奉还！”

    镜心道人蹲坐在海崖边上，望着潮卷潮涌，他的心情很不平静，直接骂开了：

    “那姓金的都什么年代的老古董了？现在的天庭和他有什么关系？明明都是陛下一手攻打下来的基业，居然就这么让给他了……”

    坐在他旁边的黄衣老天师也叹了口气，他也算是最早跟着天帝创业的元老了，天帝一退位，那他自然没有理由不退，但每每想到这些事情，他就为天帝感到不值：

    “我张狴犴跟了天帝几十个元会，辅佐天帝创业至今，却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

    “不值啊，不值……”

    一群追随玄天帝共同卸任的老牌天官们，围坐在这海崖前，有的痛惜基业拱手让人，有的对前路感到迷茫，有的则单纯就是发癫骂娘，对金丙和血海出身的天官们大骂“逆贼”，怎么难听怎么骂……

    忽然，一名传信小童弱弱地跑了过来，向吐槽的众人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镜……镜心，封己，张……张狴犴……”

    “陛……陛下叫你们去一趟！”

    话音一落，被叫到名号的三人连忙起身，跟着传信的小童前去面见天帝。

    而没有被喊到的一众天官们，则羡慕嫉妒恨地议论起来：

    “怎么没叫到我呢？我也想继续为天帝效忠啊……”

    “哼！这韩子明真是运气好，被俘的时候才刚入中州洞天拜师，手上没沾过罪孽……不成想，居然能被天帝看中，当了讯使！”

    “奶奶的！咱们怎么啥好事也摊不上……”

    ……

    “陛下！请下命令吧，只要您一句话，臣等立马就把那金氏伪帝掀下台来！”

    一见面，向来心直口快的镜心就慷慨激昂地拍着胸口，向天帝表达了纯度极高的忠诚之心！

    见这佞幸头一个冲锋，老天师张狴犴和后来入伙的封己道人也连忙有样学样，请求天帝复位！

    但退位的玄天帝却面色不变，只平静道：

    “我既然说了大政奉还，就一定不会再起心思，你们随我来到汤谷，已足见忠心，不必再说这种让我复位的话了。”

    “陛下……”

    三人不甘心地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无奈一叹，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见他们勉强消停下来了，薛玄这才认真道：

    “我叫你们来，是要你们时常注意东海地界的异状……”

    什么叫异状？

    三人面面相觑，但还是奉命行事，日常将东海的不同寻常之事报予天帝。

    待三人退下后，薛玄这才满脸愁思地从怀中摸出一封金丙的来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他要违背薛玄的制度，重启灵石开采！

    只因为：

    “最后的时刻，快到了……”

    【面对臣下的不满，你并没有精力去理会，因为在洪荒崩灭这件事上，任何凡俗事务都毫无意义。】

    【灭亡的时刻，已经悄然到来……】

    【这并不是你的胡乱猜测，而是你从东荒来到东海，综合了这一路上的见闻而推测出来的结果！】

    【你所过之处，天地衰弱无比……以前的天地衰弱，只体现在灵气枯竭这一点上，那时，虽然洪荒进入了不再适宜修士生存的末法时代，但起码对凡人还是影响不大的，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但自从天庭一统五域以来，天地环境就越发恶劣了！】

    【各地不仅天灾频发，还突出一个脆弱……地层动不动就破碎、崩解，引起地震、海啸、地陷，造成了大量凡人伤亡，在过于频繁的灾害下，各地天官手忙脚乱。】

    【为了平复灾害，天官们不得不大量使用法术，但这样一来，对灵气的消耗就变多了，导致本就处于坐吃山空的天庭储备越发紧张！】

    【为了保境安民，天庭各地官员只能上书，要求重启灵石开采，以解危局。】

    【金丙对此毫无办法，刚刚掌握大权的他，势必不能坐视子民死伤于天灾，于是他拿出了天帝的果决：他必须启用灵石开采业！】

    【没有足够的灵气供给，治国安民就只能是一句空话，所以金丙为你写信说了这件事：他不是在恳求你同意，而是在通知你，他已经在这么干了！】

    【时隔几十个元会，他再次向你说了那句同样的话。】

    【“死人，应该给活人让路！即便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人，也必须叫他们让路、牺牲！”】

    【金丙的银勾铁画，明明白白地把事实给你摆在了脸上：你到底是要活人，还是要死人一样的魂魄！】

    【事到如今，你再也无法坚持自己的理想，因为现实与理想是冲突的……】

    【你当然可以为了凡人而去灭亡仙道，以阻止他们吃人修仙，金丙对此也没有过于抵触，因为那时候的仙道纯粹是个无用的寄生虫，灭了就灭了，无需多言！】

    【但今时不用往日，仙道已经从寄生虫的定位变成了救命稻草，如果没有仙道来抢险救灾，凡人的死伤只会大上天际！】

    【而最重要的是……】

    【“天地，已经没有未来了。”】

    【你万分挣扎地闭上了双眼……】

    【灭世之危已近在咫尺，死者不会有机会再复活，你的完美之梦也随之破碎。】

    【未来？没有未来了，所剩的只有当下！】

    【……】

    【人历四十三元九会二运，玄天帝下诏退位，由金天帝操持国政大权，自神话以后，时隔无穷元会，金氏复辟！】

    【次运，为了应对越来越严重与频繁的天灾，金天帝下诏：重启血海灵石产业！】

    【于是，大批灵石作为俸禄发放下去，让天官们得以放开手脚保境安民，灾势为之一缓。】

    【但天地崩灭之势已经愈演愈烈，一切手段都只是糊裱罢了。】

    【绝望的天地间，已没有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