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张脸，张九阳默然良久。
老实说，他打心眼里并不希望天尊真的是诸葛七星，因为越是了解当年诸葛的事迹，他就越是生出一种敬佩。
太祖驾崩后，诸葛七星便总管朝政，夙兴夜寐，任人唯贤，连修炼都给耽误了。
之后岳靖钟也因积伤成疾，死在了行军途中。
从那之后，大乾的内忧外患，军事政务，全都靠着诸葛七星一人支撑，除此之外，他还要率领刚刚创立的钦天监，去和九州妖魔斗法，并协调宗门势力。
可即便是如此境遇，他都能靠着举世无双的智慧带领着大乾蒸蒸日上，让乾元盛世的光芒甚至照耀到了六百年后的人们身上。
这个世道虽乱，但至少大规模的战争和妖魔作祟却很久没发生了，相对稳定的环境，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诸葛七星的功劳。
也是因此，这样一位堂堂七境的绝世强者，竟然都早生华发，未百而终。
张九阳实在不愿相信，天尊就是诸葛七星，可事实就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复归平静。
诸葛七星虽然常常让他想起地球上的那位诸葛丞相，但现在他暗自警醒自己，诸葛七星绝不是丞相！
一个是真正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个却是假死脱身，建立了黄泉这种邪恶的势力！
不管诸葛七星有着怎样的目的，黄泉的建立，都是伴随着血雨腥风的，每一位天干手上，都沾染着无数鲜血。
养鬼杀人的林瞎子，喜食心脏的山君，剥皮成面的画皮主，喜欢蛊惑人心的双面佛……
钦天监不知道有多少热血正直之士，在和这些邪祟的战斗中牺牲倒下，有的甚至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
他们信奉着诸葛七星留下的理想和信念，前赴后继，慷慨赴死，若是泉下有知天尊就是国师，岂不是对他们最大的嘲讽和羞辱？
张九阳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杀机。
“天尊不是诸葛。”
岳翎微微一怔。
“诸葛七星已经死了，天尊便只是天尊，就算被人宰了，也只是黄泉邪祟，而非大乾国师！”
张九阳斩钉截铁道。
有的人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好好躺在棺材里。
岳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眸中闪过一丝异彩，先前的迷茫和失落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锵的一声拔出龙雀刀，在掌心处划出一道伤口，任滚烫的鲜血在刀身流淌。
“我岳翎在此立誓，此生决不允许任何人玷污诸葛国师传承下来的信念……”
顿了顿，她铿锵有力，杀气腾腾道：“哪怕是国师本人……也不行！”
钦天监传承六百年，‘降妖伏魔，为民除害’这八个字早已深深刻在了每个钦天监战士的心中，不容亵渎。
他们梦想着建立一个没有妖魔的太平盛世，为此付出了巨大牺牲。
这梦想早已在无数前辈的流血牺牲中开花结果，它不仅仅属于诸葛七星，更属于每一个为之战斗过的人。
“嘶，你发誓就发誓，割自己干吗？”
张九阳握住她流血的手，虽然能看到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但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心疼。
七日同修后，两人无疑更加亲密无间了，不仅有了夫妻之实，感情上也有了很大进步。
至少张九阳已经在心底将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划去），最重要的妻子。
岳翎任由他拉着手，俏脸依旧冷峻，但坚毅而英气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柔和的笑意。
她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陷入儿女情长中，觉得两个人叽叽歪歪实在可笑。
可现在她却发现，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如果不是有张九阳在身边，当她确定就是诸葛七星时，绝不会如此快的就重振斗志。
她能感觉到，自己可以从张九阳身上得到某种力量，那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打破一切枷锁而自求我道的精神力量。
这让她非常欣赏，到现在，甚至有一丝依赖。
他就好像一块磁石，会让志同道合的人不自觉地依附过来，扬起旗帜，鼓起斗志，和他一起战斗。
“我们现在已经探明了天尊的身份，只不过咱们依旧处于下风，对方修为深不可测，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谋划着什么，该如何下手？”
岳翎收刀入鞘，开始出声询问。
知道天尊的身份只是对抗他的第一步，后续依旧是任重而道远，甚至知晓了其是诸葛七星后，还会让人的压力倍增。
毕竟当年的诸葛七星有多么惊才绝艳，现在的天尊就有多么强大。
张九阳认真思忖片刻后，说了一句话。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朋友，壮大我们的力量。”
他已经隐隐有所预感，将来和天尊之间，必然会有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那将直接决定大乾的命运和走向。
在那之前，他除了继续潜伏黄泉，尽可能搞清楚对方的谋划外，最重要的是就是提升实力，发展势力。
好为那场旷世决战做准备。
岳翎点点头，对他的所提出的方向表示认可，就当她准备说什么时，神色却微微一凝。
张九阳也生出感应，有人要进入画中世界了，应该是通济。
他立刻拂袖一挥，天空中那只巨大的眼睛再次回到了画卷中，掌中玉枢天火升腾，将画卷烧成了灰烬。
天尊是诸葛的秘密，他将和岳翎深埋在心中，绝不外传。
这边画卷刚刚烧完，那边通济就飞来了。
他手中拿着一本册子，面露振奋之色，看来是顺着法空这条线，同样查到了一些线索。
“张施主，岳监侯，我在藏经阁中找到了些东西，或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他将册子递给岳翎，却不想岳翎看都没看，反手就给了张九阳。
通济眼中露出一丝诧异，不知为何，他感觉张九阳和岳翎之间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说不清道不明。
张九阳翻开一看，微微有些惊讶。
本以为应该是什么记事簿或是日录之类的东西，却不想竟然是一个香册。
所谓香册，就是记录香客在寺中布施了多少金银的册子，多至黄金万两，少则铜钱一枚，都会记录在册。 名为香册，实为账本。
这也是白云祖师传下来的规矩，上香布施之人，事后若是后悔了，可将所供之钱财尽数取回。
据说之所以会有这个规矩，是为了避免白云寺因为香火过于旺盛，财源广进，而导致寺内僧人生活奢靡，乱了禅心。
“法空方丈实在是太低调了，又英年早逝，寺内几乎找不到有价值的记载，于是我灵机一动，想到了香册。”
通济笑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就想着碰碰运气，便找到了法空方丈入寺前后的所有香册，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些东西！”
张九阳翻开香册，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名字和数字，看得他都有些头皮发麻。
难怪这么久通济都没动静，原来是在浩如烟海的香册中查探，这份毅力令人钦佩。
“你发现了什么？”
通济指着册子中的一个名字，道：“就是这个香客，非常不对劲。”
张九阳和岳翎看去，只见那香客姓朱，名叫朱致远，这个名字多次出现在香册中，而且每一次都出手阔绰，豪掷千金。
“此人第一次布施，是在法空方丈入寺的三个月后，后来每隔三个月都会布施一次，直到法空方丈突然暴毙，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张九阳心中一动，这确实有点太巧合了。
“有去查过这个朱致远的后人吗？”
岳翎立刻问道。
虽然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朱致远如此有钱，其子孙后代应该还在，而且不难寻到。
通济点头道：“查了，但完全没有任何线索，此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
“哦对了，按照我白云寺的规矩，这个朱致远布施如此多的钱财，若方丈没有闭关的话，应该是会亲自接待片刻的。”
张九阳目光一亮，道：“那看来，这个朱致远的目的，就是为了见法空方丈，他们约定好了，借助白云寺的规矩，用这个办法每三个月见一次！”
白云寺是禅宗祖庭，当年肯定也有绝顶高手坐镇，天尊又是隐姓埋名，身为方丈被太多双眼睛盯着，肯定不方便出手。
可他又有着极大的筹谋，故而每三个月要和这个朱致远见一次，用捐赠布施的办法非常高明，可以正大光明地相见而不引起怀疑。
却不想多年之后，被通济在香册中找到了破绽。
但不得不说，对方的计谋已经非常高明，堪称是天衣无缝了，如果不是张九阳从白云子的口中得知天尊是法空方丈，那纵然香册有破绽，也会永远被埋没。
“可惜朱致远是个假名字，现在已经查不出任何线索了。”
通济叹了一声，他七天七夜没合眼，虽然发现了当年的一丝破绽，可最终还是断了。
“两位是破案的高手，盛名在外，不知可还有何高见？”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张九阳和岳翎身上。
“我会让钦天监再去查查朱致远这个名字，若是有消息了，必然会通知大师。”
张九阳没有说话，岳翎便主动接了下来。
“如此，那就多谢二位了！”
通济躬身一拜，心中却有些失落，虽然钦天监在情报上要比白云寺强许多，但一个假名字，还是两百年前的事情，怕是很难再查出什么了。
他又寒暄了片刻，最终告辞离去，行色匆匆。
方丈暴毙，偌大的白云寺有太多事情需要他主持了，想再有以往的清修和惬意，怕是很难了。
在他离开后，张九阳看向岳翎，欲言又止。
“你这么聪明，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良久，他终于问了出来。
岳翎点了点头，神色变得非常凝重，道：“如果没有确定天尊的身份，那朱致远这条线必然就断了，可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天尊就是诸葛七星，那这个朱致远……”
她叹了一声，道：“此人有很大可能，是诸葛家的人。”
诸葛世家和岳家数百年来都十分交好，还有过联姻，双方都极为敬重当年两家先祖并肩作战，义结金兰的情义。
比如诸葛云虎和岳帅就情同手足，是几十年的至交。
“现在看来，诸葛家……怕是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光明磊落，诸葛家中的人，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和天尊有了联系，甚至受其驱使。”
张九阳说出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天尊就是诸葛七星，他在假死后的漫长岁月里，秘密联系了诸葛家的人，在暗中布局谋划。
对于黄泉，天尊置身之外，以一种养蛊般的姿态作壁上观，是因为他有着属于自己的势力。
“可是诸葛家素来忠肝义胆，执掌钦天监以来从未有过差错，怎么会……”
岳翎有些难以相信，却被张九阳一句话点醒了。
“因为他是诸葛七星。”
她默然良久，最终不得不承认，张九阳说得很有道理。
对于她这个外人来说，诸葛七星都有如此大的影响，对于诸葛家的人而言，那简直就是顶礼膜拜的神明。
张九阳面沉如水，凝声道：“我现在非常担心一件事，岳翎，你说……诸葛云虎前辈，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岳翎攥紧拳头，指甲都快刺进了肉中。
如果诸葛家早已和诸葛七星有了暗中的联系，那诸葛监正身为家主，又岂能不知？
当年所谓的重伤于天尊之手，几十年来都在养伤……莫非都是演戏？
这一刻，她心乱如麻。
张九阳露出一丝苦笑，道：“还有一件更加可怕的事。”
“什么事？”
“诸葛前辈可是知道我潜伏黄泉的事情，如果他是天尊的人，那岂不是意味着，我这个阎罗……”
“早就暴露了？”
张九阳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刻骨的寒意，他仿佛看到了在每次的黄泉聚会时，古老的青铜面具后，天尊正在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着他表演。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