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站在程家院墙外,赵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算起来,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可是,对这高高院墙以内的世界,她却有种复杂的感情,说不清也道不明。尽管如此,有一天若要将这种感情完全抹去,就像企图将一段生活彻底从人的记忆中抽走一样,都是不容易的。
月华此刻正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望着那高墙。“进去吧,你家人在等你。”沉默了许久,月华开口道。赵君收回视线,转头望向他:“你知道吗,我从小就不喜欢这座院墙,觉得它太高,高得将很多东西排斥在外,同时又将很多东西禁锢在内。其实现在看看,它远没那么高,不过是我心里的一种感觉吧。”她笑了笑,又自顾说下去:“我这次回来,不单单是为了陪养母过年,还有我和哥的事,也是时候了结了,我会找机会和养母说的。”
月华定定的望着她,然后拉过她的手。“我知道”,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我都能了解,并且感同身受。”是啊,知我若你,知你若我,此刻似乎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二人就那样静静伫立,静静凝望,目光胶着在一起,谁也舍不得先移开。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站到天黑了。月华,你不是还要赶火车吗,快去吧。”赵君用另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轻轻抽回被他握着的手。“好吧,那你先进去,我看着你走。”“不,让我看着你过马路。”“还是让我看着你进屋吧。”二人送来送去,推来推去,腻歪着说些没营养的话,到最后便相视而笑。
“赵君,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让到天亮了。”月华看了眼手表,笑着道。“可是,我还不想走,也不想让你走。”赵君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她正在无意识的踢着一块小石子。
“不如……”“不如我们都别走了,我们在一起过年,就我们两个!”赵君忽然接口道,而后仰起头望着他,一脸兴奋与期待。月华的眼睛亮晶晶的,深深回望着她:“我们——可以吗?”
赵君想了想,眼光逐渐黯淡了。“我们——不可以的。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我该尽的义务,我们都不能太由着自己的性子,对吗?”月华点点头,赵君的话也将他带回现实。“有时候,我真想将这一切都抛开,只顺从自己的心。”他用略带自嘲的口气道。
“可惜我们都不能那样”,赵君叹气道,“像你讲过的,‘自己给自己定下规矩,再来服从,这就是最大的自由’。”“你还记着呢”,月华苦笑着,“我可以不自由么?”赵君慢慢摇摇头:“你不是还讲过,‘人不得不自由,不得不由他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即使不选择,这本身也是一种选择’。”
“赵君,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聪明,那样的话,我也能走得洒脱些。”月华充满宠溺的望着她,伸出手轻抚下她的脸颊,却带着些许凉意。“起风了,进去吧。我——也该走了。”告别了很多次,而这次是真的。
月华很快转过身,迈开步子,没有半分犹疑。风,吹起他大衣的下摆,吹乱了她的发丝。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月华,从这一刻起,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怎么办……
夜月,一弯新月。如同姑娘微笑时的眉眼,静静的挂在天边。
而赵君此时却笑不出来。自离别之日起,已有三日未见到月华了。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起初读《诗经》时,还觉得古人未免太过夸张,只短短的功夫,哪里会那般的思念。可如今自己真正体会到了那种煎熬,才知古人情之所至,所言不虚。
程家过年仍是冷冷清清。刚回家那日和养母深谈了一番,而后面的几日就越发的难捱。这日,早早的哄睡了建新哥,赵君不由走出了家门。
月光轻柔,如流水般静静笼罩下来,思念中的名字又浮现出来。“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他不在的日子,月亮不再圆满,这月光亦黯然失色了。
就那样信步走着,不觉竟来到他们租的房子楼下。怎么走到这儿来,赵君笑着自己,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已把此处当成她真正的家了。本想上去坐坐,可月华此刻又不在这儿,想到要独自面对满屋的孤寂,赵君一时也失了勇气。
正当她踟蹰不前之际,像是在回应她一般,耳边依稀传来一阵箫声,低沉而幽咽,婉转而悲怆。赵君心里好生奇怪,这样大年下,满耳充斥着欢快喜庆的曲子,谁会选择吹奏如此清冷伤感的曲调呢。莫不是同自己一样,也是个有满怀愁绪无处诉之人么。
伴着这曲调,赵君拾级而上。箫声越来越近,直到她打开家门,那吹箫之人颀长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月华,怎么是你!”赵君一声惊呼,对方很快转过身来。屋子里没有开灯,但那凭窗而立的身影,不是月华又是哪个!
赵君此刻已不能思想,身体不受控制的快步跑上前去,倒进他的怀里。月华也顺势抱住了她,抱得那样紧,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熨帖着他的温暖,赵君此刻还像做梦一般。才分开短短的几日,而这几日,竟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那个想念了千万遍的他,终于又回到她身边了。真好,又能看见他,又能抱着他,感受着他的气息。这一切不再虚幻,却是实实在在的,令她愿意用任何东西去交换,哪怕只换得一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