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凝还没来得及回话，夏哲便弯起膝盖就要下跪，她赶紧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起来，冷声道：
“我没让你下跪。”
孟凝觉得最近她周围人发病的频率有点高。
一个要当狗一个要下跪，她真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夏哲笑笑：“那你是相信我是真心在跟你道歉了吗？”
“我信。”
她没法不信。
“OK，那你愿意原谅我吗？”
孟凝想了想，点头：“可以。”
其实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夏哲不嘴硬，当天就能解决了，搞成现在这样，还是因为时间拉得太长。
“呼——”夏哲长舒一口气，“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吧？以后都别再提了。”
“好的。”
“那……你还有什么事吗？”
接下来才是硬仗。
孟凝犹豫了一会儿，松开他的手臂，道：“我还是想跟你聊聊学科竞赛的事。”
夏哲脸上的笑容消失。
在他给出回应之前，她又立刻道：“晏老师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
“……哈？”夏哲扯了下嘴角，“什么事？”
“所有，从你跟她认识开始。”
夏哲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语气再次变得冷淡：“那么你是想跟我说什么？继续劝我参加比赛？我早说了，我不参加，你既然了解我以前那些事，就更应该知道，我绝不参加。”
孟凝微蹙眉头，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你不后悔么？”
夏哲身形一顿，而后抬起头，勾勾嘴角：“后悔？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不再参加竞赛之后，我轻松了不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她确实看不出他哪里开心，在她看来，他每天看漫画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她无法从他身上看到“开心”的痕迹。
展望晴打架子鼓打到忘我的时候是开心的。
温从昭全神贯注下国际象棋的时候是开心的。
上官云澜在画纸上挥洒色彩的时候是开心的。
就连她自己，一个人窝在工厂里做机器人的时候也是开心的。
每个人，每一个人，在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的时候都会展现出遮也遮不住的“开心”，这种“开心”会影响到周围人，它藏不住，更装不出来。
夏哲的“开心”是装出来的，这是她在经过这些日子与他的相处后得出的结论。
“你看不出来啊？”夏哲低声笑笑，“那可能是你比较迟钝吧，你不是一直都这样吗？对情感没有什么感知力，大家都说你跟机器人一样。”
很明显，他是在挖苦她，试图以此让她闭嘴。
孟凝并不理会他的挖苦，而是反问：“既然你说你很开心，退出竞赛后轻松了不少，那之前我们外出完成社团活动KPI的时候，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哈？我什么时候闹别扭了？”
不知道他是在装傻，还是真忘了，不过无论是那种可能性都没关系，孟凝可以帮他回忆。
“‘是啊，我就是不知道啊，我从来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这又怎么样呢？像我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多数，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别告诉我，你这两句话不是在闹别扭。”
她就这样平静地将他那天说的话一字不差复述下来，她话音刚落，夏哲的脸色就变了。
——不是，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吗？记忆力是不是好得太过分了？！
虽然那会儿她们没有真正爆发冲突，那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但无可否认，他就是在闹别扭，就是有点破防了。
如果他现在真的很开心，又何必因为那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破防？
铁证如山啊。
他低下头来，叹了口气，投降似地问道：“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以为她会继续劝他参加学科竞赛，他已经做好拒绝拒绝再拒绝的准备了，不料，她又问了他一个问题，简短而有力：
“你喜欢数学么？”
心脏猛烈震颤，仿佛有一记重锤狠狠往他心上敲击，浑身过电，他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样，四肢百骸都无法动弹。
他不由自主瞪大眼睛，脑袋嗡嗡的响，一派混乱。
他喜欢数学么？
啊……真是个让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数学。
数学曾经带给他无上荣耀和快乐，也带给他此生都再难遇到的巨大打击，他因为数学大声笑过，更因为数学放声哭过。
他对它可能是又爱又恨的吧？
啊，该死，为什么偏偏是她向他提出这个问题？
从来没有人真正在乎过他喜不喜欢数学。
家长支持他学是为了让他给家族挣面子、老师教练只将他当作学校和训练队的招牌，至于晏琛……她也从没问过他喜不喜欢数学，她只是一直对他很有信心，理所应当般地认为他能像她一样，轻轻松松斩获大奖。
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思考，他到底喜不喜欢数学。
不知过了多久，他肩膀耸动，苦笑：
“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反正我都不属于数学。”
孟凝轻轻张口，声音如同秋日的风：“你怎么知道你不属于？”
“哈哈，这种问题果然只有你这种幸运儿能问出来，”夏哲抬起头，嘴角勉强勾起，“你有过那种被人打击到怀疑人生的经历吗？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跟她们相提并论，在外人看来，我们差的可能只有十分甚至几分，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就那么几分，我一辈子都越不过去，你没体验过吧？这种感觉。”
“我是没体验过，但——”孟凝定定地注视他，认真问道，“你喜不喜欢数学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成绩？”
“哈，你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我是去比赛的，当然会在乎别人的成绩啊。”
“但数学学习不只跟比赛有关吧，”她冷静询问，“难道你经历过一次打击之后，过往的快乐就统统作废了么？”
夏哲下意识否认：“当然不是。”
闻言，孟凝得逞似地扬起嘴角，语气轻快：
“那不就对了么？”